第二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12/27页)

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那是我在故乡的时候见过许多次的、意味着嘲笑与讽刺的标记。我感觉到那段早已忘却多时的记忆,又再次从内心深处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奥哈拉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道:“今天就算了吧!”我长出一口气,拉回了思绪。

“大事不妙,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

迭戈看看表,啧了一声。时针已经快要指向深夜十二点了。虽然我们应该还在休息时间,但万一要突击进行训练,或者上层的人来视察要点名,我们没在场的话就会受罚。就算拿打扫厨房当借口,要是有人路过厨房发现我们不在,虽说不至于关禁闭,但也很不妙。

“奥哈拉……”

我刚想叫他负起责任,红发的补给兵就张大嘴巴,又打了一个哈欠。

军队的宿舍跟厨房一样是木质的小屋,只不过比厨房更加粗制滥造,看起来就像是批量生产的。所有宿舍的外观都一模一样,如果不留神找标牌的话,很容易就会迷路,连自己的宿舍都找不到。

宿舍周围修着栅栏,出入口则设了个简单的检查站。检查站的白色小屋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百叶箱,小屋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影。

“好,就这么溜过去吧。”

我正暗自庆幸,结果没想到检查站的阴影里站着我们的长官,米哈伊洛夫中尉。

米哈伊洛夫中尉是G连司令部的参谋,也是沃克连长的得力助手。他是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再用发胶固定住,战斗服的口袋里装着手帕,是个爱打扮的人。但他跟工兵队的罗斯上尉不一样,只要战斗一打响,他就会成为干练的长官——他不仅能下达准确的指示,还十分勇猛,会亲自带枪冲在最前面,老实说,他比连长还要可靠。

平时的米哈伊洛夫中尉总是一副悠然的样子,开得起玩笑,还会将酒和香烟分给部下们,十分平易近人。但有时他的笑容又会突然变得犀利,眼神就像看穿了对方一样。就算是跟其他指挥官谈天的时候,他也可能只是扬起嘴角,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我们还听说过这样的传言,他会让违反了纪律的部下坐在椅子上,一边温柔地对部下嘘寒问暖,一边狠狠地揍部下的脸。

“我记得休息时间只到二十四点吧?你们迟到了十五分钟。”

米哈伊洛夫中尉微微扬起嘴角,轻描淡写地说道。但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淡蓝色的虹膜中间瞳孔缩成一点,像是有人用钢笔的笔尖点上去的一样,放出一丝危险的光芒。我和旁边的迭戈紧张不已,挺直了腰杆。只有爱德走上前去,对他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奥哈拉委托我们调查失窃事件的经过。

“我知道了,休息吧。”中尉听完只是挑了挑眉毛,居然就这么放我们回去睡了。

“捡回一条命啊。”

迭戈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偷偷回过头去,只见米哈伊洛夫中尉正叼着烟卷,一直看着我们这边。

我跟大家分开之后——倒是没跟邓希尔分开,谁让他刚好跟我同一个排——就回到了二排二班的宿舍,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邓希尔小声对我说“晚安”,我本想装作没听见的,一不小心却回了他一句“嗯,晚安”。他有一瞬间停住了脚步,但很快就爬进了最里面的那张床。

宿舍里总共有十二张床,分别放在中央通道的两边。我的床是最靠近入口的那一张,我一坐上去,床垫就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我听着这些声音,脱掉靴子和野战服,只剩下衬衫和短裤,然后把脱掉的东西整齐地叠好放到了床底下。所谓“床”,也不过是金属床架上放了一张薄薄的床垫而已。我躺下去,把粗糙的毛毯拉过肩膀,在毛毯底下动了动被汗水和油脂弄得黏糊糊的脚趾。自从入伍以来,我已经有两年没穿过睡衣了,也已经习惯了同一条内裤穿好几天。

其他战友打着鼾,基本上都已经睡着了,而我隔壁的温伯格好像还醒着。他把毛毯盖过头顶,似乎是想遮住L型手电的光。可惜毛毯太薄,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想他一定是在看书吧。通信兵温伯格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所以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沉浸在特制的军队书籍中。

我把两只手垫在后脑勺底下,看着黑暗的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男人们的汗味,我也早就习惯了。

黑暗实在是不可思议,它能让人走进明亮的时候根本无法进入的内心深处。我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更深更浓的黑暗翻涌而出,距离感也逐渐变得模糊。我努力睁着双眼,直到眼冒金星,再猛然闭上,接着就会感觉整个身体好似飘了起来,仿佛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我的神经被打磨得敏感锐利,孤独现出了它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