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蛙声(第4/7页)

狄公匆匆咽了几块香糕,饮了一盅茶,便去外厅偏室听报验尸的结果。仵作将详细验尸格目呈上狄公过目。——孟岚系匕首刺伤心脏致死。死前身子十分硬朗。死时也无奋力反抗的迹象。尸身已暂厝具棺木之内,停放在外厅的偏室里,等候公案具结,再闭棺追荐,择地落土安葬。

马荣回到衙里已是正午。狄公见他面露喜色,神采奕奕,忙问:“你在碧桃花那里整个磨蹭了一个上午,想必磨出许多真情实迹来了。”

马荣正经道:“公事在身,我岂敢一味与她厮恋?只因要从女子口中套出话来,非恰到火候不办。故我先与碧桃花叙些旧情,释其疑心,慢慢才将话头转到孟夫人身上,好像是无心问及而不是专门查访。后来衙里的番役又急急送来老爷的手令,故又兜了些圈子,好一番水磨功夫总算磨出了许多内情细迹。

“原来,孟夫人娘家姓史,她名叫史晓兰,在‘杨柳坞’,挂牌时艺名唤作‘茉莉花。’她原来是北边来的人,两年前她家乡大旱,饿死不少人,她被辗转骗卖到了‘杨柳坞’,恰恰又与碧桃花在同一行院,故姐妹行里十分稔熟、亲昵。茉莉花比行院里其他的花更讨人喜欢,一来天生貌美,二来举止娴雅,三来性情温和。——她最走红运时,追逐献媚的少年子弟很多,袁凯与那个文景芳也在其中。袁凯也曾试图出钱赎买茉莉花,但不知为何,她没有答应。文景芳也动过这念头,同样遭到她的拒绝。不过,听碧桃花说,茉莉花后来有些后悔了,尤其是她嫁给了那个枯索乏味的迂腐夫子孟岚之后。而同时文景芳对茉莉花也一直耿耿思念,没有忘怀。他常对其它姊妹说,茉莉花嫁给那个干瘪老头,太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了。

“老爷,我还打听到茉莉花有一兄弟,名叫史晓鸣,是个不成器的后生,吃喝嫖赌,无一不嗜,时常向她姐姐乞讨银子。茉莉花的一点微薄积蓄都让他吃化得罄净。那茉莉花却疼他心切,从不正面指责他,教诲他,一任他放浪挥霍。后来那史晓鸣不知怎么失踪了,急得茉莉花四处央人打问消息。好几天前,他又露面了,去找她姐姐要钱,与孟岚纠缠不休,茉莉花十分伤心,又劝慰不得。最后史晓鸣与孟岚还吵了一场,愤然离去时扬言他能从袁掌柜那里借到一大笔钱来。此后,便再也没见着过他。”

狄公问:“你问了孟宅那侍童的事吗?昨夜他可是外出了?”

“昨夜那侍童并未外出。老爷,这事我问了他父亲和街坊邻里。侍童他在孟宅吃了夜饭直接回家了,到家后便躺在那张破床上呼呼大睡,一直到今天天亮。对,老爷还问及袁凯、文景芳昨夜之事,我也打听清楚了。昨夜陪侍袁凯的是牡丹花,两人厮混到午夜过后,袁凯才离开‘杨柳坞’。陪侍文景芳的是杜鹃花,杜鹃花说昨夜文景芳喝得酪酊大醉,离开‘杨柳坞’时都已三更了。——噢,两人都是步行回家的,不肯雇车轿,说是月色清朗,夜风凉爽,正好醒酒,一边亦可观赏湖畔风景。

“老爷,我打听到的便是这些,依我看来,那史晓鸣倒是个十分可疑的人物。他恨孟岚娶了他姐姐,绝了他的银钱来路,又手头悭啬,还数斥他不务正业,如今这史晓鸣又不知去向,莫不正是他杀的人?”

狄公说:“马荣,你又饿又累,快去后厅膳堂吃午饭,好好休歇。下午无事,晚上我再来找你。对,你可嘱椽吏撰一份海捕文书,通缉史晓鸣。”

狄公匆匆吃罢午饭,拣了个清凉的桐荫,安一张竹椅坐了,正待细细理一理孟岚被杀一案的线索头绪,当值文书就送来一件公文。原来洪参军他们已经侦悉到了盗劫衙库的那伙强人的情况。公文上说共有六人参与了那次盗劫。他们一伙在西界牌村的酒家大嚼了一顿后,便在那里将盗来的金子交给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接过包金子的包袱后,便出了西界牌村,穿入邻县的密林。第二日,有几个樵夫在那密林的一条沟渠内发现了那少年的尸身,已是脑颅迸裂,血肉模糊。匆匆验过尸,便发现那少年的嘴内有蒙汗药,故洪参军断定盗劫衙库一案是预先精心策划的。动手的一伙强人只是被人重金所雇,那少年则是中间递传,而元凶最后才出来收拾终局。——杀死少年,独吞了那十二锭金子。因那少年死在邻县的密林里,洪参军在公文中又恳请狄公亲去西界牌村外密林勘察,并申文邻县县令,协同搜捕此案元凶。

狄公合上公文,闭目沉思。他虽然应该立即赶去西界牌村亲断此案,但眼下孟岚的人命案尚未了结。袁凯和文景芳固然有涉嫌疑,但史晓鸣呢?他的奇怪行迹说明什么呢?会不会真是史晓鸣杀的孟岚?他只觉头痛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