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6/55页)

“住手!”秋庭大叫着,“住手!”

史廉生扣下扳机,接着又继续扣下第二次、第三次。在远处围观的居民发出尖叫声,纷纷寻找着掩蔽自己的地方。史廉生调转身体的方向,拿着手枪做水平射击,路上建筑物的木片爆开,玻璃碎裂散落一地。

瓦被打穿了孔,变成碎片。枪声和物品损坏的声音相互重叠,相互影响,史廉生的情绪则是变得更加强烈。喊叫声像是要盖过枪声似的,变得越发大了。

然后,一切突然归于静寂。

史廉生回过神来。

究竟过了多久?一瞬间,还是数秒?手枪的子弹好像都射完了。耳边巨大的声响已经不能听到,史廉生逐渐恢复意识。

秋庭和矶田正从地面站起身。

史廉生放下手枪,毫无意识、毫无理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是一场愚蠢的激情爆发罢了。

史廉生的身体颤抖着。

秋庭靠过来伸出手。

史廉生坦然地交出手枪。他的身体还在剧烈颤抖着。

史廉生凝视着秋庭,用虚弱的声音说:“刚刚,我有点失控了。对不起……”

秋庭轻咳了一声,对史廉生表示同情地说:

“那个女孩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史廉生点点头说:“是我的未婚妻。”

“我会尽全力调查。我答应你。”

“我不指望。”

“请不要因此而一下子否定掉所有的日本军人。”

“我明白你俩的诚意。”史廉生缩着双手,抑止住颤抖的身体。“但美兰已经回不来了。对你们而言,为了让暴力事件不再持续发生,应该要增强宪兵的力量吧!”

“到了下星期,补充的宪兵就会加入行列,到时军纪就会恢复的。”

史廉生问秋庭:“我可以带走遗体吗?”

“用我们的车吧。”

美兰的遗体被运回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三天后举行了简单的葬礼。这是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底,接近圣诞节时发生的事。对美兰下手的男子最终还是没有查明。史廉生离开南京,是在那件事发生大约两个月后,南京好不容易恢复治安的时候。

“美兰。”

在完全陷入黑暗的礼拜堂长椅上,史廉生仍然念着那个名字。他的双手紧握着,挣扎般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墙壁,史廉生清楚地叫出声。

美兰!史廉生在心里对着虚空呼喊着,你是我的全部!对我而言,你几乎就等同于全世界!从那天起,我就失去了这个世界。就连信仰——不,甚至是信仰,都无法给予我新的光明、新的希望。从那以后,我不再相信有美丽和谐的世界存在。即使渴望又强烈地向往着,但如今的我依然失去了世界,独自一人走在黑暗空旷的荒野里。我是被放置在荒野的一只不幸的羔羊。我是个心中怀抱着荒野的悲伤复仇者。美兰,你从我这里将我夺走,你在结束你生命的同时,也将我的生命一并夺走了!

“美兰……”

声音在礼拜堂内回响,渐渐消逝成微弱的余音。

十月 东京

贤一郎在防火用水槽的阴影处看了看手表,涂有夜光涂料的指针,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深夜零时。

“差不多了。”

贤一郎在黑色的面罩下低声嗫嚅着。

一旁的金森似乎站起了身子伴随着衣服发出的摩擦声,金森的体温迅速离开了贤一郎的感受范围。

这里是东京麻布,一处围墙环绕的雄伟宅邸庭院。仅是沿着围墙绕一圈,就足足得花上二十分钟。除了面向大马路的正门,在西侧也有一扇门和两个常用的出入口。整片宅邸所在的土地上,除了有石造的西洋风格主建物以外,旁边还有一栋日式风格的偏房。藏书阁有两间,另外还有一栋用人住的木造建筑物和车库以及茶室。庭院的大半覆盖着草皮,如果有需要的话,看起来在里面放牧个十头、二十头牛都没问题。庭院四处都有桦木或银杏等大树茂盛的枝桠伸展着,在它的后面还配置了日式风格的庭园以及网球场。

现在住在这宅邸里的人,除了华族一家八口外,还有一位学生。加上用人和用人的家人,一共有十一个人。去年秋天以来,有一名和这家的家长有亲戚关系的年轻海军军官,也寄住在这间宅邸里。

如果按照这四天的观察,到这时候,家里的人应该差不多都睡熟了。况且,今天是屋主的生日,家里有酒宴,因此参加的大人们一定会睡得很沉。任职于海军军令部的加藤光雄中尉,应该也已经在二楼的客房里睡着了。据估计,他的窗户灯光已经熄灭超过一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