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之章:加贺恭一郎的独白(第2/15页)

他马上被送到警察医院,卧床休息。

上司把我叫去,告诉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野野口修好像罹患了癌症。

野野口病倒的次日,我前往他住的医院。在探望他之前,我先拜访了主治医生。

医生说,他体内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包裹内脏的腹膜,情况十分危急,应该尽早动手术。

我问是否为复发,医生回答“算是吧”。

我这样问是有原因的。调查结果显示,野野口修曾在两年前因为相同的症状,动手术切除部分胃脏。他为此向学校请了几个月的长假。不过,同事中好像没人知道他因什么病请假,知道内情的只有校长一人。

奇怪的是,直到被捕以前,野野口修都没有去过医院。他应该会察觉身体不适才对——这是医生的看法。

动手术就会有救吗?我试着进一步了解。一脸理智的医生微偏着头说道:“一半一半。”

在我听来,情况似乎比想象的严重。

之后,我到病房探视野野口修,他住在单人套房。

“被逮捕的人不但没有被关进监狱,还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快乐逍遥,让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野野口修扬起瘦削的脸,招呼我。此人的容貌比起我先前所熟识的要老多了,只是因为时光的流逝吗?我不禁再度忖想。

“觉得怎样?”

“嗯,也不能说有多好,不过,对一个生病的人而言,这样算不错的了。”

野野口修暗示他已经知道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实。既然是复发,他知道也很自然。

见我沉默不语,他反倒先问起来:“对了,我什么时候会被起诉?你们如果动作太慢,恐怕还没等到判决下来,我就先挂掉了。”

我听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他肯定对死亡已有某种程度的意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还不能起诉,因为资料尚未收集齐全。”

“为什么?我已经认罪了,证据也有了。只要起诉,一定会被判有罪,这样不就好了吗?放心,我绝对不会在即将宣判时突然推翻自己的供词。”

“话不是这样说,我们还没查明犯罪动机。”

“又提这个?”

“老师一天不讲清楚,我们就会一直问下去。”

“根本没有什么动机不动机的。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次犯罪全是因为一时冲动?我一时冲动就把人杀了,就那么简单,没有特别的理由。”

“所以,我想听听你冲动的原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生气。”

“因为一点小事,应该说我觉得那是小事。说老实话,我也不清楚当时怎么会那样生气,大概是所谓的鬼上身吧。所以,就算我想说也说不清楚,真的。”

“你觉得这种说法我会接受吗?”

“你只能接受。”

我闭上嘴,盯住他的眼睛,他也毫不闪避地望着我,眼神充满自信。

“关于在老师屋里找到的笔记本和磁盘,我想再度请教你。”

我试着改变话题,野野口修则露出一副不胜其烦的表情。

“那个跟案情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不要乱想。”

“如果真是这样,可否请你详细说明那些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笔记本,不过是磁盘。”

“不过里面却是日高邦彦的小说。不,准确地说,是酷似日高邦彦小说的作品,简直就像是小说的草稿一样。”

他笑出声来。“所以我是日高背后的捉刀人?荒谬!你想得太多了。”

“不过,这样想自有道理。”

“让我告诉你一个更合理的答案吧!那是一种学习。想成为作家的人,各有其独特的学习方法。像我,就是借由抄写日高的作品,以习得他的写作风格和表现手法。这并非什么特别的事,很多尚未成熟的作家都是这么做的。”

他的解释并未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日高邦彦作品的责任编辑也曾作过相同的推论。但那位编辑说,有三点值得商榷。其一,发现的原稿和日高邦彦的作品并非完全相同,两者之间有些微差异。其二,就算是一种学习方式,如此大量地抄写别人的作品也不正常。其三,日高邦彦虽是畅销作家,但并非模仿他的文章就能让自己写得更好。

我提出这三点,质问野野口修,看他如何解释。没想到他连眼睛都不眨,马上给出了回答:“对此我可以合乎逻辑地全部回答你。事实上,我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抄写,可是渐渐地我觉得光这样做是不够的。于是当我想到换成自己会怎么写、会怎么表现的时候,我就试着把它写下来。这样你懂吗?我一边以日高的文章为范本,一边尝试创作更好的东西,这才是我学习的目的。至于大量抄写,那只是表明我学习了很久。我单身,回家后也没事可做,大可投注所有心力在写作的练习上。最后,日高的文章好或不好,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我倒是很欣赏他的文笔,或许其中没什么深奥的技巧,却是简洁易懂的好文章。他能吸引这么多读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野野口修的这套说辞确实有其道理。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早讲清楚?我脑中浮起了这样的疑惑。生病卧床以前,他一直三缄其口。莫非一直要等到他住进医院,不再接受审讯,才有空当想出这样的借口?这是我的推理,但现在要证实这个已经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