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某位老爷爷的线香(第7/8页)

听她这样说,我不禁吃了一惊。今天早上我就注意到了,虽然我对她说自己二十五岁,但看起来只有二十岁,这么说来,莫非我还在不断年轻?如果再年轻下去,我就无法去见她了。真担心!

看完电影,我们一起去用餐。那家餐厅我以前和花田护士去过,服务生看到我,似乎有点疑惑,但应该不可能发现吧。

五月九日

新岛大夫提醒我,最近外出次数太多了。确实,这几天我频繁往外跑,讲白了,几乎每天都去和千春见面。

因为我总是很想见到她。每次刚分手,马上又盼着再会。我恨不得一秒钟都不离开她。

新岛大夫似乎觉察到我在与谁约会。他忠告我说:

“你要尽可能地克制自己,避免和别人建立太深的感情。这是为你好。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虽然你现在恢复了青春,但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我很不舒服。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正因如此,我才要抓紧时间与千春见面啊!

现在我的年轻化进程似乎已经停止,我停留在二十二三岁,和千春年龄差不多。不管怎样,总算松了口气,但是否真的可以放心,我心里也没底。

五月十三日

这篇日记本该昨天写的,可昨晚实在没心情。

昨天我第一次和千春的朋友见了面,共两男三女。在小酒吧里,千春介绍说,他们都在朝着作家的目标奋斗。

千春的朋友们讨论的话题很难懂,我插不上嘴。最近虽然读了很多书,文学理论方面的还是啃不下去,只能在一旁喝着啤酒,默默洗耳恭听。

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怎的扯到了二战上。那些事,我不愿回忆也不想听,可他们的议论却硬往我耳朵里灌。

“根本没有哪个老人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一个男的说,“那些老头子都以当过兵打过仗为荣,可你一提到慰安妇的事,他们就假装听不见。”

“对于战争给邻国带来的苦难,他们嘴上说反省、反省,其实只是讲得好听罢了。”

“最好的证据就是,那些家伙一旦当上大臣,就会得意忘形地爆出真正的想法,三天两头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

“太愚蠢了。”

“脑子有毛病吧,才会跟美国这种超级大国开战。”

“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人认真反省。”

“还说什么‘战争就是青春’咧。”

听着听着,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真想把耳朵塞住。回过神时,我已霍然站起。他们以为我有什么事,茫然地抬头望了过来。我朝着他们怒吼:

“你们懂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那时候大家可是拼了命去打仗的!”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把气氛全搅了。但我并不后悔,要我忍住不吭声是办不到的。

我一个人离开了小酒吧。过了片刻,千春追上来向我道歉。

“他们是酒喝多了,才会这样信口乱说。我也忘了你和爷爷感情很深,没有制止他们,对不起。”

看来她以为我是替爷爷打抱不平而发火。

我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密布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

“阴沉沉的天气最可怕了,”我说,“根本看不到B29轰炸机的踪影。只听到灰色天边传来引擎的低低轰鸣,声音愈来愈近,接着响起‘铿’的金属声响,很快又是‘咚’的一声,等炸弹炸下来了,才知道挨炸的是什么地方。刚才他们说得没错,那场战争一点儿胜算都没有,可又有什么法子?”

“是你爷爷跟你说的吗?”

千春问。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到医院,我去洗了把脸,发现眼睛下方出现了细纹。

五月十七日

现在来写写这两三天发生的事。事情很多,但我一直下不了决心写下来。新岛大夫保证过不会看我的日记,但现在我已经无法相信他。作为研究者,他怎么可能不想看这份日记呢?尽管如此,我终究还是提笔继续写下去,因为我想以某种形式记录下我的第二次人生。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自己。

让我先从结论写起。毫无疑问我已经开始衰老,并且速度非常快。就像我数十年前经历过的那样,衰老首先从头发开始。粗硬的头发减少了,纤细脆弱的头发不断增加。现在还不太明显,但早晚都会从额头一路秃上去。

脸上的皮肤也逐渐丧失弹性,眼皮松弛,眼角的皱纹日深一日,怎么看都不像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前天我回了一趟公寓,想把家里打扫一下。我知道以后和千春见面的机会不多了,哪怕一次也好,我想邀她到家里拥抱她,也算是青春的回忆。

那栋公寓没有任何变化,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多处开裂的墙壁,一切都是老样子。

我的房间也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却仿佛已是遥远的往昔。看到丢在一边的秋裤,我想起曾经穿过这种东西;闻到房间里熏染的老人特有的体臭,我想起这是我的气味。虽然都是不愉快的回忆,此时重新接触,却令我涌起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