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重逢(第10/17页)

怪可惜的呢,她想。原来在英国的头两年,她还经常弹。那时候她在酒吧找到一份工作,下课后干到午夜十二点。那间酒吧里有架老钢琴,音也不怎么准了。老板自己就是琴师,喜欢弹些老曲子。刘静云那时不忙的时候也会过去弹两首,茉莉花啊,梁祝啊,老板很喜欢。

她就是在那家酒吧的后巷里和孙东平重逢的,是他们分别两年后的重逢。那时她刚进入那所某某皇家学院没多久,大学新人类,学业和金钱都紧张得很,天天忙得像陀螺。

午夜打烊的时候,她去后巷倒垃圾。这里虽然僻静,但治安还算不错。可也就是那天,她看到了两个别的酒吧的酒保拖着一个男人出来,丢到地上。

估计又有人欠了酒钱,刘静云担心惹麻烦,赶紧缩回店里。

临进门的一撇,却让刘静云停下了脚步。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看着有点眼熟。

年轻人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却使不上力气。刘静云听到他用中文骂脏话,那声音也十分耳熟。于是她壮着胆子走近一看,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认识这个人。

“孙……东平?”刘静云试探着问,“是你吗?孙东平?”

男人把脸转了过来,也在疑惑地打量她。看样子醉得还不太厉害。

巷子里那盏灯坏了几天了,闪个不停。亮起来的那个瞬间,刘静云看清了那张脸。

棱角分明的脸,深陷的眼窝,无神的双眼,一下巴的胡楂。少年的右肩有点怪……

“你没事吧?”刘静云跑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老天,我是说,你怎么在英国?你被打了?你怎么在这里?”

她语无伦次,孙东平倒冷笑了起来,声音就像破风箱一样,“大惊小怪什么?扶我起来——别碰我这边胳膊,扶右边的。”

刘静云一靠近他,就闻到一股臭味,“你闻起来就像一个满是酒味的粪坑。”

“我刚才在酒吧的厕所里睡着了。”孙东平很平静地说。刘静云尖叫一声缩回手,孙东平又斜斜歪歪倒在一边。

刘静云就这样把孙东平捡回了家。她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让他在自己干净漂亮的浴室里洗了个澡,给他受伤的胳膊上了药,又给他灌下了一碗热姜汤。

孙东平瘦得相当厉害,几乎不成人形,而且神态气质完全变了。原来的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开朗活跃,充满朝气。现在的他则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的僵尸,脸色青灰,双目无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副躯壳在这个世界上。

刘静云给他做了一碗面条。她家务不怎么好,清水面条里放点酱油放点葱,然后煎了一个鸡蛋。她自己都不爱吃,可是孙东平却狼吞虎咽地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想必是饿坏了。

吃完了,他就对着面碗发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呆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眼睛变得湿润了。

刘静云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发生什么事了?你被抢劫了?你……家里人出事了?”

孙东平摇了摇头。他现在变得很安静,而且很懂礼貌,嘴边挂着谢谢两个字。只是他面无表情,道谢也像没心没肺的样子。

刘静云忐忑不安地去洗碗。洗到一半,听到客厅里传来呜呜的声音。她冲回去一看。那个高大的少年抱着碗哭得一塌糊涂。刘静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悲伤的样子,就像是只受了重伤、在濒死边缘的野兽。她又惊慌又同情,可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去安慰他。

哭够了,孙东平又恢复了冷漠。刘静云觉得先前那阵子他打开了自己的心扉,尽情地发泄。等到过载的情绪宣泄完了,心门又关上了,那种情绪继续在心底酝酿着,不知道下一次发泄又是什么时候了。

孙东平客客气气地说:“我被房东赶出来了,今天晚上可以在你沙发上凑合一下吗?”

刘静云当然无法拒绝老同学。

孙东平睡觉很安静,别说打鼾,连呼吸都非常地轻。刘静云那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听不到外面的半点声音。胡思乱想中,她担心孙东平会不会为什么事想不开而自杀,吓得急忙下床,悄悄出去看他。

惨淡的月光下,孙东平紧闭着双眼,睡颜端正。他这时候看上去比先前要好多了。刘静云这才放下心来,为他拉了拉被子,然后回房,一觉睡到天亮。

她是后来才知道孙东平精神衰弱很严重,一直靠吃医生开的药才能入睡。但是他常常不吃药,睡个一两个小时再从噩梦里惊醒过来,然后睁着眼睛看天亮。

那个时候,是孙东平最落魄的时候了吧。去国离乡,丢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孙母只给他钱,但是对他不闻不问。老一辈父母不爱和孩子谈心,罗女士又是个铁娘子,觉得男人伤情本来就是窝囊,一点都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