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万艳书 下册》(14)(第8/8页)

白凤愣愣地扭过脸与尉迟度对视了一眼,又在他的微笑示意下,重新转过了目光回视。

使女们高捧起三只大盘,正中一只盘上是点翠铺陈的珠玉宝石赤金九翟冠,满嵌着珊瑚、玛瑙、绿松石、青金石、猫眼石、孔雀石……最多的是珍珠,珠翟身上大大小小的珠子何止千百。旁边两只盘中则是冠上所插戴的牡丹、蕊头等物,光是翠云、翠叶镶点的博鬓就足足三对。一对挑牌上,累丝金翟口中所挂的珠结更为惊人,鸟卵般大的大珍珠被五颗串作梅花之形的小珠所围,其下再是一枚大珠配五颗梅花小珠,如此连缀迤逦不绝,似绵延一生的好时光。

若不是久经富贵,白凤的双目准会被这一派璀璨奢靡重重地灼伤。她感到眼睛里火烧火燎的,耳中听着尉迟度含笑的话音——“义父之前承诺过你,你的衣饰妆奁都由咱家来包办。这是九十九名绣娘和九十九名工匠在一月内赶制而成的,工期太紧,昨夜里才刚完工。”

白凤将眼光由那一片珠宝和衣料交织而成的光波焰海里拔出,再一次转向他。

他眼里满盛着清浅的笑意,“咱家就是想看看你现在这一副表情。”

白凤还是痴怔怔的,“义父,这太僭越了。”

“此话怎讲?”

“虽则婚礼上的新人惯来可以假官服、假品级,但这龙凤袍、九翟冠的格制乃是公主才有资格用的,女儿这样的身份,愧不敢受。”

尉迟度露出深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安国公的母亲就是公主下嫁,你若不能够旗鼓相当,岂不叫未来的婆婆小视?何况咱家在宫中几十年,见遍了大大小小的公主宫眷,绝没有一个人比你穿上这一身行头还出彩。你白凤的娘家早散了,可你既认了我尉迟度做父亲,那父亲就有责任让你成为最风光的新嫁娘。”

白凤六神无主道:“女儿真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用说什么。咱家撒下了一队又一队细作去听壁脚,但咱家深知,人们真正想说的那些话,咱家一句都听不到。就咱家同你说话这会子,必也有无数人正在心里头诅咒咱家,盼着咱家倒台,被斩首、被绞决、被五马分尸……”

“义父!女儿的喜日子,不许您瞎说!”

白凤伸手去堵尉迟度的嘴,他抓下她手来,握进自个儿的手里头,“诅咒假如管用,就不会有刑场了。凡是曾妄想把咱家送上刑场的,都已经被咱家送下了阴曹地府,从无例外。凤儿,过门后,你要时常提醒你丈夫记住这一点,你也别忘了,监视他,同样也好好地监视你自己。”

末一句话令白凤恢复了理智,她飞速把尉迟度的态度从头到尾揣想了一遍,便故作轻松地嗤笑道:“义父,难不成您是在担心女生外向,女儿婚后会倒戈夫家?先不论那酒疯子能扑腾出什么水花来,只他敢对您起一点儿歪念头,女儿第一个不容他!”

他们的手仍牵在一起,尉迟度将瘦削的手指滑上她手腕,他的手非常有力,不过这次它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疼痛,而只很轻柔地勾起她腕上那一串佛珠,“佛家有句话:‘一念使人生,一念使人灭。’凤儿,只要你守住自己的方寸之心,不管你夫家以后有什么变故,咱家都把你当本家女儿看,保你一世的荣华无忧,比娼妓还自由,比公主更尊贵。”

白凤不是不感动的,她一直生活在珍珍妹妹的阴影之下,连这一场婚礼也是妹妹剩下的;她早就习惯于做一个次选——她是她母亲的次选,也是她丈夫的次选,因此她半点儿也不习惯有个人竟会全心全意为了她而准备这一切,举世无双的华筵与豪服,好像她生来就该当主角。

她有点儿想哭,她认为她也应当哭,因此白凤就势跪下去向尉迟度拜了四拜,又捧起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以免他察觉不到她的泪。

“女儿叩谢父亲恩典,父亲保重自己,福寿延绵,江山太平。”

尉迟度觉出了皮肤上的湿润温暖,于是心头便又涌起他永远也无法适应的那一阵柔软。他扶起白凤,带着些许同他的年纪与身份都不相称的慌乱,看了她最后一眼。

“你晚上做噩梦,必定没睡好,再回去睡会子吧。睡好了,上妆才漂亮。咱家还有事要忙,不送你上花轿了。凤儿,好自为之。”

白凤目送着尉迟度离开,任由两行泪自眼中滚落。她也说不上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她只知,她对他的每一滴泪都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