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万艳书 下册》(3)(第3/5页)

詹盛言大骂“浑蛋”,一个窝心脚就踹过去。这可好极了,他哪里还剩下一点儿余力去回忆那把该死的钥匙被收在哪儿?但他必须得找到钥匙,否则白凤与珍珍两姐妹的脸容就会一直在他心里头这么倒替个不休,直到一点点掏空他整个心脏。他一边骂着海街,一边开始四处摔摔打打地找钥匙。

这一个多月来,下人们只见詹盛言时时温言笑语,纷纷说公爷转了性,怎知这一瞧,还是那一个凶神附体的活阎王。詹盛言原本就脾气绝大,动不动把下人打得个头青面肿,只从不碰女人一个手指头,故而但凡他一犯浑劲儿,小厮们向例躲得远远的,单留丫鬟们在跟前。这时候近前的也就只有几个平日很得宠的大丫头,她们刚劝解了两句,立时也被指鼻子痛骂。詹盛言骂走了所有人,骂到终于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他就直接抄起佩刀,拿刀柄砸向了酒柜的锁头。

他把自己的手都砸出了两块血肿,这才砸开柜子,然后就十万火急地捞出一瓶能令人醉倒最快的烈酒,仰首狂饮。这就是詹盛言记得的最后一个片段。

他在夜半时恢复了知觉,他躺在床里,好几个丫鬟靠守在床边。詹盛言呻吟了一声:“瑾瑶,什么时候了?”

一个丫鬟揉了揉两眼,扶着他坐起,一面递上漱杯一面道:“二爷醒啦?这阵子已经快四更了。瑾琪,快把吊炉上的燕窝粥给爷端过来。”

詹盛言漱过口,接过粥来呷了两口,一点儿滋味也尝不出,嘴里似含着一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他口齿沉涩道:“我回来也没顾得上去瞧太夫人,她今日病情如何?都还好?”

谁知丫鬟们却支吾不已,詹盛言当即心生疑窦,严声逼问起来,这才获知自己方才醉后的种种行径。

其实他本有千杯不醉的海量,哪怕就看似醉狂之际也对言行的分寸有所控制,要不然在杀人数万、血洗朝野的尉迟度的统治下,他又怎可能独善其身?但白凤之死对他的刺激过甚,兼之目睹珍珍的绝情之态,在冲动下饮酒太快,竟一下子就酩酊大醉。他手持佩刀,把屋子里每一样金银玉器都一一打翻、击碎、捅烂,最后他一刀劈开了后堂的一座神龛,里头供奉的就是他那一位泥胎所塑的“娃娃兄长”。他将那泥塑抡翻在地,拿脚踩、拿刀砍,整个过程中一声不吭。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当詹盛言毁掉这一个把他召唤来世上的泥娃娃时,他想毁掉的其实是自身。而就在他大发酒疯之际,下人们见情形可怖,怕闹出大事,便将消息告诉了在隔院养病的太夫人。

太夫人扶着拐杖哆哆嗦嗦地走进来,想要制止这可怕的渎神行径;詹盛言却翻起混浊的醉眼,说出了他醉后的第一个字:“滚。”然后伸出手一推。

母亲的额头撞在了酒柜的柜角上,儿子别过脸去,继续打碎一切、踩烂一切。

詹盛言从两个大丫头战战兢兢的零碎言语中拼凑出了发生的事情——他亲手做下却茫然无知的事情;一刻的怔忡后,他举起双手掩住了脸面,好似准备剥掉自己的皮。

他强拖着脚步摸到母亲的院落中。御医已离开,药煎在炉上,他听到了里间的嗽声。丫鬟们为他打起门帘,他趋身而入,直接跪倒在床前,“母亲,请母亲狠狠地责罚儿子,儿子罪该万死。”

太夫人的头上缠绕着绷纱,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詹盛言的脑袋,“为娘的才赶过去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你没有罪。没人比当娘的更了解自个儿的孩子,我儿子从来是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你平生唯一一桩于心有愧的事,也只不过是你重病缠身时的昏梦。我的傻孩子,你责怪自己已经责怪得太多、太久,够了。”

詹盛言的鼻子猛一酸,千言万语冲上了嗓子眼,可却只挤出了一个字:“娘……”

不过没关系,只这一个字,就把一切都说尽了。

侍女捧来了药盅,詹盛言接进了手里,“我来吧。”

他埋首做着极其熟练的功夫,调药,沥药,试药。太夫人突然开口说:“药里头做引子的人参,是‘那孩子’送的。”

詹盛言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明白母亲所说的“那孩子”指的是白凤。他将药匙送进母亲的嘴里,希望她别再说下去了。

但母亲吞服了两口后,就碎嗽着续道:“以前那孩子送来的补药,我一概都叫人扔到后头库房里,今儿我叫他们全翻了出来,打从今儿,我一样一样把这些药都用了才算,也是受了她的一份心。”

詹盛言深知,母亲以皇家最为尊贵的大长公主身份肯接受一位妓女的馈赠,已是情至意尽。他咬咬牙道:“多谢母亲。只盼母亲早占勿药,就是我们做小辈的造化了。”随又递出了手中的银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