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万艳书 上册》(24)(第5/5页)

白凤的脸容又一次结固了,眼睛里似乎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动,如同深湖在结冰。她瞪着两颗冰丸一样的眼珠子走上前,用尽全身之力给了憨奴一下。憨奴被打翻在地,白凤接着揪起她头发,连打带踢,“你胡说!你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小贱货,你向着她们说话,合着她们一块来骗我!你个贱货,叫你胡说!叫你骗我!去死!你个贱货去死……”

她看起来真的准备把憨奴往死里打,娇奴上来劝,憨奴自己却将其挡开,“你出去,娇奴你出去,把门关上,让姑娘打,让姑娘痛痛快快地打……”

娇奴只好哭着闭门而出,白凤在屋里打一阵,骂一阵,又把客厅的摆设都摔了个稀巴烂。好在楼西乱声纷扬,男人们高叫着、大笑着、挥掷着骰子、推碰着牌张,划拳、吆喝、争闹、谩骂,丫鬟娘姨点灯奉烟、茶壶龟奴里外奔走,琵琶小调、弦乐歌曲……掩去了一切不入耳的杂音。

龙家双姝雨竹和雨棠周旋在来客之间,两张粉面一似秋月乍满,一似仙葩初胎,一样是笑靥晏晏。“钱大人,您今儿个好手气。”“卜大公子,您真给面子,早早就来了。”“冯九爷,今儿的账你别管,我自和这里的掌班妈妈说。”“我可找了你一晚上,一会儿牌局散了你别走,我有悄悄话和你讲。”“讨厌,一会儿我告诉姐姐去,瞧你还这么不正经!”……一会儿与此人携手殷勤,一会儿和那人凭肩款曲,临阵交绥了大半夜,姐妹俩才偷个空说几句私房话。

“姐姐,那个白凤素来看不上你,多有怠慢讥讽,眼看着同处一院,还这么死性不改,你真要忍了这个死女人吗?”

“不忍怎么办?这死女人背后有靠山呀。不过不用心急,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安国公这一位大客要跳槽娶她妹妹,就剩下一个尉迟千岁。千岁爷身子上有缺,可眼睛又没瞎。白凤把自个儿的年龄瞒得死死的,可今年准有二十一二了!都老成这样子,还被人拿粪给泼了,名声也搞臭了,再有个两年,谁还正眼瞧她?那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这个贱人!”

二人窃笑几声,又回到席面上穿梭应客。

欢声和喜笑掀起了声浪,令楼前的一串串彩灯轻轻地摆荡。灯光淋淋漓漓地洒在人面上,白凤猛一惊,好似刚做了一场大梦,一张眼只见满目疮痍,四处是撕烂的字画、砸碎的瓷器,憨奴就跪在一地瓷片子当中,披头散发、浑身血痕。

白凤愣着眼摸一摸她,“打疼你了吗?”

憨奴忙一把捧住白凤的手,“不疼。和姑娘心里头的疼比起来,什么也不算。姑娘要是心还疼,就再重重地打奴婢几下。”

“我的心?”白凤把另一手摸索去心口,仿似是一经提醒才记起来自个儿的心还在。

憨奴忍泣道:“姑娘,先别急,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你和珍姑娘一道长大,珍姑娘又深受你恩泽,姐妹的交谊原就长厚,而且她又最是个心善的。她虽晓得姑娘爱恋公爷,可说不定只当成是一般的倌人拢热客,爱客人的脸子、扑着他有钱。只要姑娘细细和珍姑娘剖明自个儿对公爷的一片痴情,还怕那面不主动退让吗?珍姑娘肯解除婚约,公爷就还是姑娘你的!”

白凤缓之又缓地摇摇头,“女人为男人起纷争,女人间自己闹是没用的,症结只在男人身上。就算我劝退了珍珍妹妹,公爷照样能把她追回,这桩婚事一定是公爷的意思,我要谈,也得和他谈。你马上到安国公府去,替我请公爷来,不管多晚,让他立即来见我。”

憨奴点头称是,爬起身出去了,可才一闪眼,却又重新进得屋来,“姑娘,公爷他自个儿来了。”

憨奴往一旁退开,门边就现出了一条黑影,那影子一分分地靠近,穿越无数器物的残骸而来。

自与詹盛言订下婚约的那天起,白凤的每一天都像是踩在云端上。此夜此时,她脚底的云头一朵朵开裂,她正在从九重天上往下掉。她失措地伸出手乱抓,一把就抓住了他。

他任她死拽着自己的臂膀,慢慢扶住她往里走。憨奴忙也跟入了张罗,备茶点灯;可她只点亮了一座烛台,就听詹盛言吩咐道:“憨奴,你出去。”

憨奴只好退出来,她在过往曾无数次为这一对情侣合起过卧室的房门,可从没有一次,她的心好像现在这样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