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万艳书 上册》(23)(第3/8页)

白凤业已忘记了自己的问题,而只顾切切地回答他:“我高兴还来不及。我知道你没疯!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信,韩姑娘的话我也信。据她说,人死后不是魂魄流散,复又回落人间?没准她魂魄的碎片落了些在我身上呢?谁说我和她一点儿也不像?难道她不也是被迫离了你去伺候另一个男人?你一定曾梦想着把她从先帝的身边带回来,就像你今天从尉迟度身边救出我,爱我,娶我。你娶我,也是向韩姑娘尽义,而不是背叛她——”

“凤儿,凤儿……”他喃喃地感喟,“还有比你更冰雪聪明的女子吗?连我不好说出口的心思都被你给猜得透透的。不瞒你说,自你向我提起婚嫁之事——自我生出求娶你的念头,我总感觉这是要将素卿逐离我心中的主位,对她太过惭愧,实在决断不下,爽性去测了一字。”

“你?我从没见你算过一次命,你还会去测字?!”

“素卿离世后,我确实没再算过命,反正算来算去也是个躲不过。但家慈一直习惯于占问吉凶,这些年,因丽渊已死,她就又在身边蓄了几个巫女,另外在崇文门有一家命馆的先生也很得她的信任。我不愿叫那些巫女到家慈跟前搬弄是非,就隐去身份,找到那先生测了一字。”

“你说的是不是福马巷的尹半仙?”

“你也晓得他?”

“当然了,据说他生着一对阴阳眼,批命测字时有鬼魂指点,所以百断百灵。对了,你找他问什么?”

“自然是问姻缘。”

“那你报了个什么字?”

“茆。”

“‘毛’?再怎么也当问个结发的‘发’呀,问个‘毛’做什么,一地鸡毛,多不吉利。”

他微微笑起来,往她手心里划了几划,“是草头这个‘茆’,《诗经》里《泮水》一篇,讲鲁公修泮宫、征淮夷:‘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

“我的好二爷,我可真服你,做什么你也忘不了一个饮酒。那算命先生怎么解?”

“算命先生解说,‘茆’字为花之上、柳之右,且又暗藏一个‘节’字,因此我的婚姻是落在花柳巷中的一位节妇身上。你说准不准?”

“准什么呀?我十四岁就破了瓜,我要是‘节妇’那真出古了。”

“这就是你眼浅了,我从来都是说,节妇论心不论身。你在这三千选佛之场,单单真心待我一人,怎不是节妇?便从身子上来讲,你现今就做了两位客人,一位还是太监,更是个节妇了。你非说我这一段批语不应在你这里,那我也只好再觅良缘。对了,我瞧蕊芳阁那个新走红的清倌人龙雨棠甚是貌美清纯,不如就是她了。”

他说的这一位龙雨棠刚刚出道,还未曾破身,受到了一群高官巨富的追捧,真真是百万缠头锦,而她正是“四金刚”之一龙雨竹的妹妹。白凤与龙雨竹从来不对付,一听詹盛言拿老对头来揶揄,气得发狠道:“你敢!你不在这槐花胡同里找就罢了,但在这胡同里,除了我,你找谁,我都叫那小婊子活不成。”

詹盛言皱着眉笑出来,“瞧你这一副狂样儿,还没过门呢,倒先拘管起丈夫来了。詹夫人,我说你眼下还记得自个儿的本姓吗?单姓还是复姓?有没有排在百家姓上?”

白凤笑起来,好好捶了他几拳,“损德的!”

二人正笑着,门外却一响,半扉渐辟,先送进墙头外小贩的叫卖声——“栗子糕!热乎乎、甜丝丝的栗子糕……”跟着憨奴就走进来,笑着唤了声“公爷”,便转向白凤道:“姑娘,九千岁叫条子,让姑娘中午到山西会馆。”

詹盛言从不愿吃醋拈酸叫白凤为难,闻言马上就起身,“那你收拾出条子吧,我就不耽搁你了。对了,麻烦请祝二小姐出来一下,我有话告诉她。”

白凤面不改色道:“她到后头玩去了,这阵子不在,你有话我帮你转达。”

“那算了,下回再说吧,”他俯过来将嘴唇在她发边挨一挨,“我这一段得照顾家慈的病,不大能常来,你可别不安瞎想,好好地定心就是。记着,咱们俩已经是订了婚的夫妇了。不过这消息先别外传,省得你在尉迟度跟前不好交差。你忙你的,不用送,我自个儿走。”

白凤又欢喜又心酸,扯过他的手来回摩挲,“爷,你保重身子……你一定保重。”

二人这便作别。憨奴在旁圆睁着两只眼,等詹盛言一出门,便迫不及待地问:“姑娘,是奴婢听走了耳吗?公爷才说什么‘夫妇’?”

她扶着白凤下床来,白凤并不答她,只慢慢地笑着,走几步,忽就在床外那一头石狮的面前跪下,伸出双手揽抱了狮颈,将嘴唇摁上冷硬的石头,吻了又吻。憨奴不知所以地看着,惊异地看到了满室阳光全向着她的女主人涌去,簇拥着那微笑的脸容,一脸的情意流转,安然明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