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盏茶•白夜祭(第24/28页)

他看见她笨拙地向路人打听陈小五面馆,罕有人知道,问了三天,才勉强问出了个方向,直到找到陈小五面馆,花了统共五天的时间。那日大雪,她站在巷子里执着地看着巷子口,直到天色全暗了,她才往回走。她有些冷的样子,小身板单薄得厉害,她搓了搓手,嘴里喃喃说道:“邓……邓……邓伯,叶叶有点儿冷。”然后木木地看了看身后,半晌,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边走边抽泣了起来。

春暖花开,石三在陈小五面馆外头看见了来吃面的庄九,他看见庄九对苏叶叶的冷漠粗暴,难得地冷哼了一声。直到苏叶叶说出了那句“我要离开长安了”,他知道是时候动手了。他冷静地站在苏叶叶的身后,悄无声息,然后抽出了随身的佩刀,出刀的时候,他闭了闭眼睛,杀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太简单了,简单到他都不想看。他听见苏叶叶倒在地上的声音,抬头看见了庄九,只说了一句话,他就知道老九会杀了自己。

他背过身去,感觉到了庄九的剑风,他们都是朝廷的一条狗。

早晚都得死的事儿,他早就看得很开。一锭金子,结束自己的命,真的不算贵,配不上老九的手艺。石三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苏丞相的死始终没有被改编成话本,庄先生再也没有登过台,繁苍楼的客人们还是很想念他。

繁苍楼的掌柜还是找了新的说书先生,学着庄九的套路来讲着城里的传说。

开张的那晚,闲了很久的看客们都来了,陈小五也来了,他只买了后排的票,人群中气氛十分融洽,周围的人们议论着庄先生曾经的风采。

“那年上元灯节,站票都卖光啦!繁苍楼里的人,比西关街上的人还多哟。”

“前年的中秋你没来吧,庄先生一登台,我边上那位激动得晕过去了咧,还是我给抬出去找的大夫。”

“庄先生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陈小五没忍住,对一边的人道:“庄先生本来就不是个说书人,他是个很厉害的杀手……”

话音未落,周遭人哄笑起来:“你莫不是疯了吧?”

“庄先生不是说书人是个啥?他说自己是杀手你还真信啊?三岁的小儿都不信的!”

陈小五脸憋得通红,愤愤地坐下去不再说话。周围依旧是人声鼎沸,很多人都在怀念着庄先生,又或许他们怀念的并不是庄九,而是一个热闹。就像当年庄九喜欢热闹一样。

新的说书先生登台,大家便安静了下来,可无论那个新来的说书人多么竭力地模仿,客人们的反响却并不好,喝彩声寥寥无几,场面沉闷不堪。后排的听客甚至听到一小半就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人发牢骚道:“这说的是什么啊?真是连庄先生的万分之一也没……”讲到一半,才发现身边的人看上去有些邋遢,衣服上皱皱巴巴,头发也没有梳理,他似乎没有买到坐票,靠坐在栏杆上,只是不停地喝着酒。

那个邋遢至极的家伙灌了一口烈酒,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点头赞同道:“说……说得……对!讲的什么……玩……玩意儿……”还没说完,这醉鬼突然呆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结巴了起来,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曾经是长安城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啊!

不再有洁癖的庄九从栏杆上跌落了下来,推开人群踉踉跄跄走到了外头,在墙角处他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痛快,可是却不能如愿,于是愈发难受。

他消失的这段日子里,听闻世间有一处慈悲客栈,可以让人真的回到过去,弥补遗憾,可是只有天下心怀慈悲的人,才能遇到。他抬起迷离的眼,自嘲地想,天下最慈悲的人儿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自己如此肮脏,上天再有恩泽,也没有理由眷顾自己吧。

庄九身后的繁苍楼人影攒动,门口的马车行人来往不断。

他转身想去买酒,不想抬头见着一座楼,三丈木杆挑起大红的灯笼,那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慈悲客栈。

我的视线从乌金石的茶台上离开,庄九的酒已醒,可依旧低着头,看着那已经映不出画面的乌金石茶台不愿移动。许久,垂在额前的刘海儿下面发出了声音,喉咙沙哑,满室的悲伤:“如果我不曾见过光,一辈子都是可以忍受黑暗的。”

庄九抬起的眸子里,毫无生气。

我的食指点了点第二杯茶的位置,抬头看着他道:“这一杯,有世间独一无二的功效,饮下后能抚慰你心中的疼痛,若饮下后,你心意依旧,再饮下这第三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