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盏茶•白夜祭(第19/28页)

廊下是灰尘满地,那小姑娘乖乖坐在那里,膝盖上捧着倒置的书,她专心地看着鼻尖的雪花融化,抬头友善地笑了笑。此刻檐下的铜铃发出的声音,怎么带着沙哑的声音?真是难听。庄九咂了咂嘴,转了个方向。

窗户半开着,那小姑娘得了风寒还不安分,偏偏要学庄九的作态努力地讲着魏国来使的那场书。寒风吹过,那窗户被吹得关了又开,震落了飘上窗棂的残叶。

庄九情不自禁地抬脚要往屋内走,那个曾经住着她的地方是什么样呢?只一瞬,他便清醒了过来,止住了脚步。他没有听见过她的消息,这是好事。为什么要探个究竟?他挠了挠头,脚尖一转,转向院子外头的方向。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软糯又结巴的声音,那声音让他心头一紧,嘴唇不可控制地浮起上扬的弧度。他猛地转身,可身后却空无一人,那摇晃的窗户内并没有人,也没有人探出半个身子,充满期待地说“明……明……明天见”。他分明就听见苏叶叶在叫自己,庄九不可置信地将这院子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一番,的确,是他自己听错了。他唇上的弧度渐消,转身回去。

那个小姑娘对谁都是心怀善意,用自己最简单的心思看待这个世界,于是觉得世界就那么简单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父亲死了,她应该要明白了,世界并不是她从前所见的模样。这样也好,庄九心想,面对空荡荡的院子,他转过身去,骂道:好个屁!

有些东西,是要拼了命去铭记的,有些东西,是要拼了命去忘记的。对于苏叶叶,庄九不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

一月前这里的梅花待放只等主人宴客,转眼这梅花依旧自顾自地开着,院子里徒留着污浊的雪,枯碎的叶,吱呀的门,潦倒一片,不过是长安城的一隅。

第一声春雷响起的时候,原本坐在书桌前的庄九猛地站起,然后无视还有些寒意的密密细雨,急匆匆地推开院门半奔跑着冲上了大街。院里的伙计正端着煮好的茶准备送进来,见庄先生要出门,想提醒庄先生带上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庄九脸色铁青,眼中满是焦急,一反往日的温和平静,表情隐隐带着杀气,赶紧侧身让道,生怕误了庄先生的大事。

街上不多的行人都打着伞,好奇地看着这个在雨中奔行的白衣青年男子。春雨绵细,润物无声,片刻之后,庄九身上的白衣便已湿透。

许是凉雨让人平静,他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眼神也不再焦灼暴戾,任由这雨丝洒在自己身上。

路上偶有认出他的人,试着打招呼,庄先生虽然点头应和,却笑不出来。那个繁苍楼的老听客看着他白衣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心内感叹,庄先生不愧是庄先生,连雨中漫步这种事儿都能这般风度翩翩,不像旁的人,浑身淋湿就和落汤鸡一般狼狈。

一路前行,走过繁苍楼,又路过丞相府。庄九皆目不斜视,没有丝毫停留,像是这两个地方从来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一路缓缓走到了南城,穿过了两条小街巷,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门脸前停下脚步。

陈小五面馆。店面外写着这五个字的布制招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布帘已经发黄,边上也有些破旧,被飘雨浸湿后怏怏地垂着,和店内清淡的生意真是相得益彰。

顾名思义,这家面馆的老板叫陈小五,不过陈小五现已不小,如今是个中年胖子。这家小店在偏僻的巷子里既然能开十几年,至少不难吃,还有几样拿得出手的特色面,虽然离京城名吃之类的评价还差得远。庄九很喜欢来这家店,这让煮了十多年面条的陈小五很是自豪,就凭这一点,陈小五面馆在周围几条街上颇有名气。

此刻外面在下雨,又是下午时分,店堂内一个客人也没有,陈小五也十分坦然地伏在桌上打盹。

庄九没有着急走入店内,而是左右看了看,雨中的小巷里空无一人,往日坐在屋檐下聊天的老人、街边嬉戏的孩童都不见踪影。庄九自嘲地笑了笑。

走进店里坐下,挪动桌椅的声音把陈小五惊醒了,他见是庄九,先是一愣,紧接着兴奋地喊了一声:“庄哥!”发自内心地高兴。

“庄哥,这么久没来了,我还在想呢,怕你吃腻我这手艺了。”陈小五搓着手,满脸憨笑。对于京城里这个传奇的说书人,他是真心喜爱和由衷敬佩。

放在从前,庄九会和他扯上几句闲话,今儿却十分沉默。

陈小五呵呵笑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炉灶烧水洗菜,一边闲聊:“庄哥,听说你最近都没在繁苍楼说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