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间(第9/12页)

如果秦姒墨是在淡静自然之外略显清贵,慕仪便是从内到外皆散发着世家贵女的高华之气,明明是身处简陋的竹楼,却硬生生将那里衬得如白玉为阶、金玉为堂的权贵府邸一般,真是不服不行。

姬骞凝视着她低头弹筝的模样,脑中不自觉地闪过“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心头亦是一动。

他忽然想起慕仪刚开始学习音律那年,曾与他说过一次,她其实一点都不乐意学琴,比起来她更喜欢弹筝,觉得那个叮叮咚咚的声音很有意思。只可惜她的身份决定了不可能事事都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为。

琴乐是由于圣人孔子的提倡,而逐渐在文人中盛行开的,代表了君子修养的最高层次。慕仪身为左相嫡长女,走的又是端庄优雅、仪态高华的路线,在公共场合献艺自然只能选择跟她一样矜贵的琴艺,因此练好它属于工作范围内的要求,不可轻忽,就如要带出门应酬交际的正头夫人一般,平日里也得好好尊重关照着,而心头真爱的筝艺就只能委屈做个妾侍,私下里多多宠爱便是。

姬骞此前听她弹过很多次琴,却从未听过她弹筝,此刻陡然领教此等绝佳技艺,惊叹之余亦添了一层莫名的涩意:原来,并不是所有事情她都会告诉自己,而他也并不如自己原以为的那般知她懂她。

筝声猛地一转,变得急促激昂,隐带杀伐之气。秦姒墨微惊,尚不及反应手下已被带了过去,琴声亦随之变得急促,拨弦的速度越来越快。

筝声琴声相互纠缠打压,似一对厮缠的怨侣一般,曲声慷慨激烈,直如欲冲上云霄一般。两人神态都失了方才的淡然,眉心微蹙,神情严肃,十指拨弦的速度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姬骞见状微惊,右手握拳,只待情况不妙便出手。

“铮——”,秦姒墨猛地收回右手,指尖已经微微红肿,面前桌案上的七弦琴断了三弦,剩下的四根琴弦灰头土脸地躺在那里,似乎在诉说着落败的狼狈不甘。

秦姒墨凝视素琴良久,方抬头看向对面神态自若的锦衣女子,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并未有半分胜利的矜骄,仍如深潭静水般沉静。

“我输了。”秦姒墨看着她,神态自然地说道。

“是,你输了。”慕仪颔首,看起来比她还要自然。

此前虽未言明这是一场斗艺,但两人俱是玲珑剔透之人,许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不需点明。

“但是,我不喜欢你后面奏的曲子。杀伐之气太重,戾气也太重。我听了不舒服。”

温慕仪低头,指腹抚摸着筝弦,“我心气难平,自然只能奏出暴戾之音。”语声轻微,散入风中便再不可闻。

秦姒墨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也不在意。她会说先前那句话并不是为自己落败寻找借口,而是心之所想便宣之于口,再自然不过。至于别人是否分辩、如何分辩却是与她无关。

“我输了,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

慕仪看着她,“我想要知道什么,秦姐姐想必已然心中有数了吧?”顿了顿,再开口竟是直接说了实话,“三个时辰前,阿蕗随世兄于琼华楼二楼览胜,怎料三楼却突然传来异响,我们因为担忧而擅自闯入,却发现室内供奉的太祖御笔已不翼而飞,我二人更是被随后而至的官兵诬为窃宝贼人。姐姐当知,此乃抄家灭族的大不敬之罪,我等焉能含冤领受?正当那官兵要将我二人擒拿之时,却见一黑衣人闯出,打伤了官兵便朝南遁去,我们当即追了上去。岂料黑衣人轻功甚好,不过半个时辰便甩掉了我们,正一筹莫展之际,就瞧见姐姐独钓青凌江,好生自在!”

以她这么多年的相人经验,加上方才与秦姒墨的一曲合奏来判断,这确然是个品格纯良、心性自然的女子。有点冷僻,却是因为天性使然,不喜与人交往,并非故意拿乔。她心头怎么想便怎么做,严格论起来却是个直爽通透的性子。思来想去,对付这种看似孤傲、实则朗直的姑娘,说不定直接挑明了效果更好。

果然,秦姒墨听到她的话神色一变,目光透出几分意外,似没料到她会这般直言。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把头移向另一个方向,语气尽量保持了平静,“听姑娘言下之意,是觉得我与此事有关?”

“不敢。只是想求姐姐襄助,惩治那敢对太祖大不敬的诛心匪类!”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姬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应是在恼怒有人不守规矩闯了她都不敢闯的地方,同时还偷走了她连一眼都没看过的东西……

慕仪见秦姒墨不语,又补上一句,“姐姐也不愿见我等无辜含冤、枉死法场吧?”

以秦姒墨的心性,不像是会胆大包天去窃宝的,但与此事有所牵扯却是必然。只不知她跟那窃宝者到底是何关系,若太过密切自己这番言论怕也是不中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