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第6/17页)

了她的血液和心跳。

周师兄再也不需要东逃西窜了,不必伪装,不必阴谋,这下,他彻底安全了。情感丰富的人说:“有时,人生实在承受不起真正的告别。”她以为自己情感寡淡,告别也会别得云淡风轻,何况这已是第二次面对周师兄的死亡,上次是耳闻,这次是目睹,她真的承受不起。眼睛很痛、很胀,却哭不出来。

“我可以问吗,你是不是之前就和保罗特别熟?”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悲痛,栾逍久久地注视着她,眼睛不肯转动。

诸航嘴边浮起一个淡不可辨的微笑:“诗人们爱把那种关系形容成青梅与竹马,其实我觉得不太恰切,我喊他师兄,他叫我猪。就这样!”

那一刻,也许她注意到了,也许她没注意,栾逍的脸色变了,十指哆嗦着,他想攥起成拳,手指却怎么也弯曲不过来。

发热并不是什么大病,挂了几瓶水,睡了两天,什么指标都正常了,除了精神萎靡的。诸航分析了下,可能是港城的雨季太长,几乎每天都要下两次雷阵雨。天空越洗越蓝,云越洗越白,空气越洗越清新,天气播报小姐说起天气,俏脸上都是笑意。

不到一周,保罗的事件已经下了热搜榜,他的支持者们、那些曾经对他咬牙切齿的超级大国,都沉默了。倒是关于他手中那份资料的热度持续不下,有人说被枪手抢走了,也有人说落在VJ组织手

里,还有人说在机场丢了,说不定被垃圾工人当垃圾扔了。一个小U盘,又不是多大的东西,谁会注意。这成了个悬案,忐忑不安的世界渐渐稳定,那份资料保罗加了密,不管在谁手中,想解开都有一定的难度,索性乐观看待吧!

一场战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就好像冲完浪,解下安全绳、救生衣,放下冲浪板,顺利返回陆地一样。

诸航变得很沉默,睡眠也出了问题,吃了药,也是整夜整夜醒着。这天,公寓管理员给诸航打电话,说有位客人来拜访她。诸航头昏昏地跑出去,公寓大厅里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很是面熟,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叫不出来。

“我是梅娜,在特罗姆瑟时,我给你和周文瑾打扫屋子、做饭。”

梅娜——西蒙的堂妹,是的,那时她和周师兄搬到夏日岛,她也跟着一起过去,说是帮着做家务,实际上是帮着西蒙监视她。“你……也在港城?”诸航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梅娜点点头:“这些年,我一直和周文瑾在一起。他来港城我也就来港城了。”

不是汉伦,不是保罗,她叫他周文瑾,这也是个执着的人。“你找我有事?”

梅娜打开随身背着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他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带我回去》——保罗在帆船酒店看的那本小说,诸航轻抚着平滑的封面:“他……”梅娜苦涩地

低下眼帘:“这书是他去机场前给我的,他说你看到后就会懂的。”

她不懂,一点都不懂。“他知道自己会在机场被射杀?”

“他不知道,他说过有可能。如果被射杀了,就把书给你。”

诸航抚着额头,她还是不明白。既然察觉到危险,为什么还要过去?他就那么无畏无惧吗?

“其实即使不被射杀,他也不会活很久了。”梅娜的咽喉处蠕动了下,声音很凄怆,“去年六月,他的肺部被查出一大块阴影,医生说是晚期了,如果及时治疗,可以活两三年。他拒绝治疗,说不想头发掉得像个秃子,那样太丑。”

所以才那么瘦到脱形,所以面颊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所以他……义无反顾、孤注一掷地掀起了“二月风暴”。他的罗马已经淹没在海里,他不需要大道,不需要小径。叶孤城梦破了,他的梦也破了。最后,他只想给自己画一个句号,他要把这个句号画圆画漂亮。他给她送蓝色鸢尾,给爸爸寄贺卡,他来到港城,他赌她会认出他,然后他见到了她,他要她去机场送别,他预感到机场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不是机场也会是别处,港城离家很近了……他嘴巴翕动着,那个唇语是“回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统统远去,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回家”

。也只有以这样的方式,他才能踏上回家的归途。

落叶归根,倦鸟归巢。

其实,他也害怕死亡,也留恋这个世界,可是他的路走到尽头了。诸航想起他听到火警警报时抱着头无处躲藏的样儿,U盘被她扔进马桶后绝望灰暗的表情,眼泪默默滑过她的脸颊,聚集在下巴尖上,晶莹剔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死如灯灭,尘埃落定,一切都付诸流年。他短短的人生,荣耀过,高尚过,虚荣过,迷茫过,炫目过,也算活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