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开端

总的来说, 文官们对世子的攻击还是相当顺利的。一如过往百余年的惯例,当朝廷上下表现出团结一致的同仇敌忾时,即使内阁与皇帝亦不能违拗众意。如果说前几波弹劾的攻势还能留中不发以拖待变, 等到欧阳进策动致仕的官吏抗命上书之后,那就连高居九宸的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也压不住阵势,不能不将奏折下发六部, 令重臣廷议了。重臣廷议, 无异于是将世子的命运交给了外朝。以如今朝廷舆论的汹汹之势,那结果还用多说么?

事情推进到了这一步, 本来已经算是倒穆派重大的胜利, 足以提前锁定结局。但百余年来官僚们构建出来的臃肿体系,终于在此时发挥出了意料不到的效用——没错, 只要召集重臣定下罪名,就算勋贵世家也难以翻身,好歹得将他踢出京城;可问题在于, 照孝宗以来的惯例,审核勋贵事关重大,如果要一一走完召集重臣协调部门请旨商议的程序, 呐少说也得要三个月以上。

懂不懂我们官僚系统叠床架屋的含金量啊?

人不能提着头发把自己拎起来, 由官僚系统哺育大的文官也不能违背百余年的惯例,都只能老老实实走流程。而更气人的是,倒穆派元老们原本还想挑动下层言官上书参劾, 走底层路线将穆氏的名声搞烂;但双方接触之后, 老牌的言官却提出了不可回避的要害——他们倒不介意弹劾世子,但整倒世子之后海防海贸的各项事务难免就要中断;如果没有了海贸的利润, 谁来给他们补发历年积欠的俸禄呢?总不能大家又喝西北风吧?

真是俗不可耐!大家谈论的都是铲除奸佞维护纲纪众正盈朝的大事,这些粗鄙的小官却还口口声声不忘那点三瓜俩子, 实在是叫人齿冷!

再说了,要是诸位重臣知道怎么填海贸利润那少说上百万两的大坑,那他们还用得着在外朝苦熬吗?把银子献上去舔一舔飞玄真君的老勾子,博取圣宠青云直上,岂不是更香更好?

双方不欢而散,各自悻悻作罢。没有了执掌风纪的言官做呼应,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倒穆运动难免失之冷清,造不出什么太大的声势,仅仅只能局限于朝堂的顶层,不能重现昔日大礼议天下躁动的盛状。但这也没有关系,冷情归冷清,只要熬过这三个多月走完流程,他们一样可以致敌于死地。

区区三个多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将天津港口督造的船只完工;仅凭这一点本钱,姓穆的还能翻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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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归位!”

穆国公世子伫立船头,曼声吟咏,雪白衣袂飘飘当风,直欲凭虚蹈海而去,轻盈飘逸,真仿佛上界仙真。

但吟咏完这一句后,世子忽然双眼紧闭,侧头往右侧一偏,哇一声吐在了海里。

两口吐完清水,旁边的戚元靖立刻送上白布,供他擦拭。双方都是神色自若,略无惊讶,俨然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套流程。

世子擦干嘴角,终于长长吐出了那口因为晕眩而生出的憋闷之气——中世纪古法制造出的船只还是太简陋太粗糙了,无论怎么磨砺锻炼,都很难习惯这种毫无规律的摇晃;即使世子发愿要身先士卒,其实也抵挡不了海上波涛,练到现在,也只不过是强行适应了晕眩而已。

不过,适应晕眩之后,至少吐起来不会这么狼狈了。世子左右顾盼,确认四面再无外人,终于平平出声:

“出海的船都回来了么?”

“都回来了。”戚元靖颔首:“说是从远海扣住了一只从东瀛出发的大船,虽然不知道底细,但似乎是从倭国南面出发,前往吕宋购买火铳的船只……”

“倭国南面出发,还能向西班牙人购买火器。”世子喔了一声,若有所思:“有资格下这种订单的大势力不多啊……是纪州藩的商船吗?或者干脆就是幕府的船只?”

他回头向后张望,站在身后的儒望面色诡异,神情颇为尴尬;与世子对视许久,方才迟疑点头,讷讷回话:

“应该是纪州的商船。”

说到此处,儒望心中也不由微微叹息。实话讲,在明确探知了穆国公世子对东瀛的心意之后,作为一位阴险狡诈吮血食肉的银行家,他立刻就升起了莫大的热忱,并极为诚心的提供了建议:虽然一年多以来种种阴差阳错,朝廷苦心孤诣倾尽一切,在海防上投入的资金不下数百万,更有世子近乎恬不知耻的大开外挂;但终究是成立的时间太短底蕴太薄,如果真要送到茫茫汪洋搞超大规模海战,结果其实是很难说的;以儒望这种精于航海的老海商,当然是希望世子扬长避短,批亢倒虚,自己才有钱赚。

而儒望提的建议,也相当符合他的身份。他非常殷切的提醒世子,贸然与倭国的主力交战并不可取;但只要修好大船后能够远航,却可以凭借锋锐的火器以大欺小,轻易压制住往来的商船——如今东瀛并未锁国,与西班牙人及荷兰人的贸易往来很是频繁,商船的利润相当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