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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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梁弋周把洗手间门关上,飞快落了锁,眼神沉沉望着她。

崔钰吐得昏天黑地,只在空隙挥挥手,意思很简单,出去。

“最近总吐吗?”

梁弋周上前两步,迟疑好几秒,最终还是看不过,在背上拍着给她顺气,又抽了个纸杯接水递过去。

“什么啊。”

崔钰没接,只是直起腰,气喘吁吁盯着他,不可置信地放轻声音:“你有生理常识吗?你那玩意儿又不是带刀机关枪,百米穿套啊?”

“什么东西?”

梁弋周没明白过来,只顾看她揪在一起惨白的脸,自己的胃不知怎的也莫名揪起来,他不想继续被影响,干脆把纸杯塞她手里,眉心下意识拧着,脸色沉下来:“老吐不是好事,胃镜和钡餐造影,有空去做。”

“……噢。”

崔钰意识过来,都是筛胃癌的选项。

“我知道了。”

她低声道。

“崔钰?没事吧?”

佟郦担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自己看着办吧,你自己的身体,谁能替你操心。”

梁弋周语气不太好,甩门走人了。

没了崔钰,餐桌上一开始有种诡异的安静,除了林祺上菜时热情的招呼,还有周围客人逐渐多了起来的热络声响。

“郦姐,施姨不来吗?”

最后还是庄致远打破了沉默,给佟郦的茶杯满上。

“她在家休息呢,现在喜欢吃自己做的饭。”

佟郦笑了笑。

“哦——”

庄致远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我上次去家里的时候,看到电视上的相框了,阿姨现在跟以前比,瘦了很多哎。”

施兰霞登山的照片很多,拿着登山杖帅气登顶的时候,身形还是偏圆润的。

佟郦温和地看一眼他,余光又看了眼头都没抬的梁弋周,知道庄致远的用意,但也不想戳破什么。

“是,病了一场,后来瘦了三十斤。”

庄致远有些诧异:“这么严重吗?”

佟郦轻点头:“是癌,不过发现的还算早,治了大半年。”

她喝了口茶,借热气掩住发红的眼眶,用家乡话跟庄致远说:“给小钰累惨了。”

崔钰那时也才二十三,自己攒学费读的西点学校读到一半,又暂停了回到陇城来,陪了施兰霞化疗手术全程,没有请过护工。

因为陷在一团烂泥的婚姻里,佟郦只能抽出时间往医院跑,帮着崔钰分担一点是一点。有一次佟郦半夜偷偷上了趟住院部,在半明半暗的走廊里,看到崔钰坐在长椅上,双臂抱胸垂着头,要睡不睡的,孤寂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她的睡眠已经被切割得很碎。

从头到尾,崔钰都没有情绪崩溃过,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是事儿到跟前了就处理,对镇上哪里的假发更好也颇有心得,抽空还能照顾安抚舅舅董爱国的情绪。但佟郦心里也堵的慌,她眼看崔钰的体重也一路狂掉,眼窝下的青黑没消散过,人全凭那口气吊着,晚上被惊醒,总会再三去查看施兰霞的情况。

“你晚上也得好好睡。”

当时佟郦再三叮嘱她。

“睡不着。”

崔钰站在病房外,仰头靠在墙上,盯着头顶白色的灯,眼一眨不眨。

“我认识一个长辈,她睡着觉走了。走了就错过了。”

多年前,吕婉泽前一天还能窝在椅子里开玩笑,虽然虚弱。崔钰看惯了,总觉得她好像还能陪伴他们俩很久。但那就是平常的最后一天。

“姐,我小时候看那些书,就尤其是写咱家这地方的作家,”

崔钰笑着说:“以前感觉挺刻意的,那么多倒霉事,死亡啊,病痛啊,欠债啊,一件来了十件就要来,怎么就逮着一个人薅,而且逮着没钱的人薅,现在看来也不假。”

她不是爱看书的人,但是高一时语文成绩一般,被班主任叫去苦口婆心,说理科成绩那么好,分数不赶上来可惜了,多看课外书。

那时候为了跟梁弋周暗暗比排名,开始狂拉语文分数。顶着夕阳翻书页走回家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她从图书馆借到本散文集,作者写陪着相识数十年的爱人治病,崔钰放学路上看这本书时,梁弋周刚好骑着自行车从下坡飞奔,回过头来逗了她一句什么,她对那天的暮色记忆深刻,书里又刚好写到这天光,以至于她后来几乎可以将那段倒背。

——我从车中反光镜瞥见他孤立身影……百病相缠,竟变得满头潇潇,在暮色中分外怵目。开上高速公路,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

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树犹如此》白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