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人生苦短, 更要争醒时长。”

荀玄微拨亮了书案上的油灯,“趁今夜得空,加紧把兔儿雕出来。”

阮朝汐趿鞋下地, 站在书案边打量几眼,把勾勒图案的笔抽走了。

“我以为‘得空’的意思, 是真正清闲下来的‘得空’。半夜三更不睡硬抢出来的功夫,哪里叫得空?”

荀玄微失笑, “今夜注定睡不成。”

他给她看书案上堆了整摞的文书, “这些都是要连夜赶写草拟的文书。咬文嚼字写到半夜, 四更天又要入宫守灵。如今已经二更末, 头尾只差一个时辰,睡也睡不安稳, 索性趁着这点间隙替你雕只兔儿。”

阮朝汐借着灯火, 迎面看见他手边摊开的一份官府黄纸书上密密麻麻写满官职和人名, 末尾处写了“以谋逆朋党从重论罪, 拟定——”几个字, 似乎尚未写完, 剩下半卷空白。

还未看清楚哪些人名,文书已经左右合拢,卷轴慢悠悠卷起, 放去旁边。

“瞧,”荀玄微改而拿起书案边搁着的一支玉簪。

“今日寻来的玉料。山里新开出来的一块上等玉石,玉质通透,可堪为赠礼。”

阮朝汐借着灯光打量着玉簪,心神却发散出去。

不知为何……眼前看似平和的场面, 却让她突兀地想到了前世那些不好的场面。

不知前世他病重过世时多大年岁,只记得自己似乎还很年轻。

探究的视线在明亮灯下越过玉簪, 仔细打量面前的郎君。平和眉眼隐藏倦怠,不知是灯光明暗的缘故,还是深夜里疲倦,气色显得不大好。

心里升腾起细微的不安。

她接过玉簪,层层包裹的受伤的右手抬起,未被纱布裹起的指尖吃力地挽发,发尾绕着玉簪盘了几盘,随意把簪子斜插进乌鬓里。

“瞧,没有兔儿的玉簪,也能先用着。” 她当面展示给他看。“簪子我收下了,得空时你再拿去慢慢地雕兔儿。“

荀玄微的目光里带了担忧,立刻起身,抬手托住她的右手腕, “手指勿用力。莫要牵扯了掌心。”

阮朝汐攥着簪子往卧床边走,引着荀玄微随她过来,受伤不能用力的手掌搭在他肩头,往下虚虚地一压——还未发力,右手腕已经被圈握住,直接拉去旁边。

“胡闹。“

阮朝汐索性往前一扑,整个人都撞入他的怀里。荀玄微靠坐在床头,纱布层层包裹的右手掌挣开,亮光下抬起,在荀玄微的注视下,明晃晃往他胸口处一搭。

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别动。当心碰了我的手。”她的唇角往上翘了翘,闭上了眼睛。

书案上的油灯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响,灯油逐渐见底,一阵夜风吹过,熄灭了。木楼内外彻底陷入黑暗中。

即将困倦地陷入梦乡时,忍耐多时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

“就这么压着我睡?”

“就这么压着睡。”她不肯挪窝, “不压着你,谁知道何时人又半夜起身了。”

指腹放开耳垂,轻轻地拂过脸颊、柔软的唇角处,不轻不重蹭了蹭。

“你对我倒是放心。我对我自己都不那么放心。”

说话间,今晚四处惹事的右手腕被轻轻握着,放到月牙墩上去了。

长指握住了唯一能动弹的左手腕,摩挲了几下,衣带随意卷了两圈。

阮朝汐原本困倦阖拢的眼睛倏然睁开。眼睛逐渐适应室内的黑暗,窗外朦胧的月光下,两人对视一眼,荀玄微的声线隐约带了笑。

“今夜留了我,阿般,明日你不会杀我罢?”

“……”

阮朝汐挣脱了松松的衣带,抬手捂住那双意味深长的清幽眼睛。凑过唇角边,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谁留你了?闭眼睡觉。”

荀玄微睡下了。

搂着她略翻了个身,变成了拥抱侧卧的姿势。他确实疲倦了,平稳的呼吸很快转变为均匀绵长的鼻息。

陷入黑沉梦乡之前,阮朝汐迷迷糊糊地想。

这似乎是他们头一回一起入睡。

前世睡一次设埋伏杀一次的事……就留在前世罢。

————

她在山峦间独自前行。

前方有一只巨大玄鸟展翅飞掠过天地,由北往南,巨翅罡风刮得人立足不稳,罡风引燃熊熊山火,火势蔓延,脚下的大片山林染上血色,她在山顶驻足四顾。

那只玄鸟自天边回旋飞翔而归,一声清鸣,从她头顶掠过,幽深的黑眸俯视山崖边的少女。

她仰头望着那只玄鸟的展翅黑影。

熊熊山火在她脚下停了。

左肩处不知为何,在她抬头仰望的同时,忽然又起了一阵灼痛。

她从梦里猛地清醒过来,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胛。灼痛消失了。

“怎么了?”身边的人睡得极浅,已经惊醒过来,在黑暗中探出有力手臂,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