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卷·起》

时光荏苒, 斗转星移。五年光阴如流水。

这是大炎朝定都立国的第十五个年头。元氏四处征战,诛灭盘踞西北相州、东海青州的两处豪强势力,中原诸州尽数收拢麾下。

强兵威势震慑一江之隔的南朝, 两边暂时相安无事,中原局势趋稳。

朝廷对地方乡郡的治理手段趋向怀柔。

联合各州郡士族高门, 认可坞壁管辖下的民口,授予官职给大小坞壁主, 征辟高门士族名士治理乡郡, 成了朝廷明令昭示天下的手段。

坐镇历阳、虎视眈眈的平卢王元宸, 虽说还任着豫州刺史的职务, 但受朝廷的怀柔手段拘束,已经数年未轻易动兵, 如今见到豫州大族出身的官员, 也能假惺惺寒暄几句。

豫州刺史麾下几处要紧的文武职位, 这几年陆续更换人选, 换成了士族出身的官员。

担任其中一处关键职位:历阳太守的, 正是豫州本地大族, 陈留阮氏的嫡长子,阮荻。

阮荻远在豫州乡郡里隐居养望,能够被朝廷听闻声名、发下征辟书, 京城内的荐举之人,正是阮荻好友,世人称誉‘荀郎’的荀玄微。

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对于颍川荀氏来说,是声名大噪的五年。

荀玄微五年前赴京入仕, 从清贵闲散的散骑侍郎做起,政事能力为帝所倚重, 又熟谙世家谱系,玄儒双修,清谈绝伦,倾倒四座。在京城里一步步攫升,如今官居尚书左仆射,今年刚兼任了司州刺史,已经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五年光阴,位于豫州西南的云间坞同样声望日隆,已经是豫州境内极出名的大坞壁,上山投奔的黎庶百姓不绝于道。

“阿般,阿般!”

阮朝汐收回仰视高处梧桐枝叶的目光,从廊下不起眼的台阶暗处起身,往庭院阳光中走了两步。

“阿池,我在这里。”

四处找寻她的,正是西苑里交好的傅阿池。

傅阿池于半年前及笄,由西苑负责管教的沈夫人主持笄礼,赐下一根金簪,一根玉簪。

此刻两根金玉簪子正插在乌发间,傅阿池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年华初绽的少女娇艳如春花。

“原来你躲在这儿,倒叫我好找。嘘,莫要叫沈夫人听见。周屯长唤你悄悄地出去。”

阮朝汐算了算日子,“今年新一批选入的东苑童子要到了?”

“人都在五里外的山涧洗沐处,杨先生也在那里,接人的牛车早备好了。周屯长忙得腾不出手,望你出去接人,顺便把今年童子们的新衣带去山涧。”

乌篷大牛车平稳下山,阮朝汐坐在车厢里,数了数今年的新衣,八套。

东苑年年新选进一批小童,但再没有像她当年入选时的十二人之多。她和李奕辰、陆适之私下里议论过,最后被姜芝一语道破天机:

“东苑统共只有九间屋舍。我们那年选入了十二人,只怕是因为当年郎君在车队里,车队在豫州乡间兜兜转转,杨先生多收了几个。后几年选入的小童,就再未超过十个了。”

去年选入的八名小童,只留下一个。

今年又选入了八名。

牛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赶车部曲搬来个月牙墩,阮朝汐踩着木墩,抱着新衣下了车。

杨斐远远地从河边起身迎过来。

“周敬则又偷懒,叫你出来接人?”

杨斐和五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只在眼角添了几道细细的笑纹,接过新衣,笑问她,“数月不见,坞里一切可好?”

阮朝汐随他往河边走,答:“和先生出坞时,并无什么不同。”

“但十二娘大不同了。”

杨斐侧身打量她,带着细微感慨,“杨某四月出坞时,十二娘还是脖颈悬挂玉佩、稚气未脱的丫髻少女;如今七月回返,十二娘头缀金簪步摇,玉佩悬于腰间,身姿盈盈,脚步娉婷,已经及笄成人了。哎。眼见你长大,方知时光如流水啊。”

他抬手笑指乌发间闪耀的玉簪,“这簪子别致,可是郎君从京城送回来的?”

阮朝汐抬手摸了下玉簪,簪子末尾活灵活现雕了只双爪拜月的小兔儿,暗合她的生肖,她笑了笑。

“长兄从历阳城带来相赠的。”

山涧在阳光下泛起清浅粼光,她提着衣摆过去水边,俯身洗净了手,协助杨斐把八套新衣鞋袜整齐放置在河边。

清涧流水汩汩,枝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周围幽静得不寻常。

原本在半人高的山涧小溪里闹腾踩水、杨斐如何喝止都安静不下来的八名童子,齐齐蜷缩在水里,震惊瞠目,鸦雀无声。

直到阮朝汐放好了八套衣裳,人从河岸边走远,纤长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八名童子才同时长出口气,蹑手蹑脚地上岸,迅速穿起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