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4/4页)

门楼高处的男子嗓音饱含自嘲之意,沙哑笑了几声。

他忽然提高音调,在风中高喝痛斥,

“小民并非什么崔十五郎!小民是司州逃难的流民,被平卢王殿下一路苦苦催逼,指鹿为马,因我形貌相似,把我当做是朝廷钦犯缉捕!小民恨极了自己的相貌!今日殒命在此,都是平卢王逼催惨酷,小民实在活不下去了!在场众人,皆为人证!”

阮朝汐的头脸被黑暗遮盖,听到这里,感觉又惊愕又困惑,为什么平卢王咬死那幕篱客人是崔十五郎,客人自己却死也不认。她想要揭开氅衣去看究竟,覆眼的衣料却被牢牢地按住了。

“别睁眼。”荀玄微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场面不大好看。不适合你这个年纪。”

平卢王急促的呼喝声几乎同时响起。“不好!他要跳下门楼!快拦住他——”

一声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门楼下兵卒的齐声惊呼。

阮朝汐的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那人跳下去了?

二十丈高的主门,又加高加厚,门楼高处时常有飞鸟飞过。从这么高的高处摔下去,必然骨肉支离,不能保留全尸了。

阮朝汐站在原地发怔,心跳剧烈如鼓,激烈得几乎跳出胸腔。

挡住她双眼的那只手已经撤走了。她陷在黑暗中,却忘了揭开遮住头脸的氅衣。

遮蔽视线的浓重黑暗里,她想起了和幕篱男子的寥寥几面。

其实也谈不上见面。他们甚至没有正经见过一次,更从未有一个字的交谈。

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每日早晚开窗时,偶尔窥到对面的情形;某个深夜里,听到对方抚了一首伤怀琴曲罢了。

她至今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京城逃出来的钦犯崔十五郎。

耳边乱糟糟的,充斥着各方嘈杂的声音。平卢王跳着脚破口大骂,荀玄微冷静地一句句辩驳,你来我往,舌枪唇剑,双方摆出紧张的攻守姿态,局面剑拔弩张。

阮朝汐站在门楼高处,脚下踩着青砖实地,却仿佛置身在旋涡激流里。各种嘈杂声音乱糟糟地传过她的耳朵,又流水般地流走了。

仓促间拉起的氅衣还松松地盖在脑袋上。这么久了,她居然都忘了取下来。

不知吵闹了多久,周围忽地转为安静,原本听不清的风声清晰可闻。

漆黑的视野里蓦然一亮,荀玄微站在她的面前,微往前倾身,掀开了紫貂氅衣。呼啸夜风猛地吹过她的脸颊,吹散了积攒的热气。阮朝汐细微瑟缩了一下。

“劳烦阿般陪我。”荀玄微如常叮嘱她,“今晚事已了,回去歇着罢。”

或许是今夜刺激太大,阮朝汐乌亮的眼睛里露出点罕见的茫然。

她没有听话地往后退,反倒往前半步,扒住垛口,探头往下看去。

前方坞门下,赤红狐裘的主帅已经不见踪影。火把照得四处通明,步卒压住阵脚,缓缓往后退,大军随即潮水般地左右铺开,摆出三面合围的阵势,原地扎营。

“平卢王已经撤退扎营。对方失了锐气,今夜不会动武了。”荀玄微再度和缓叮嘱,“石阶结了冰,下去时小心滑倒。”

这回阮朝汐听从了。她牵着前方宽大的袍袖,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

走出十来级,忽地停步,怔怔地往回望,“崔十五郎他……他真的跳……”

“哪里来的崔十五郎?” 荀玄微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道,“豫州并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