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发誓

人生就是如此跌宕。前一秒有多辉煌,后一秒便有多黯淡。风光了大半辈子的成啸坤,谁也没能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七孔流血,肝肠腐烂,当真是可怖的死状。连被请来做法的道士都说,孽气太重,这法事必须得做足三天三夜才能让亡魂好好上路。

成太太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滴泪也没掉,一声哭也没有。周怀年来询她丧事的意见,她摇摇头,告诉他,该如何办,便如何办。而后一身素服,继续盘坐在佛堂里念经。

除了丧事要管,成啸坤遗留下来的那些生意和资产,也均由周怀年出面,一笔笔地理清,再做打算。成啸坤这一死,无疑给了日本人一个很大的下马威。那日,在场的宾客纷纷逃窜以后,便没有几个人敢上门来吊唁的。怕的是躲在暗处的杀手将他们当做是成啸坤的同伙,再来一个赶尽杀绝。更怕的是,死了一个成啸坤,日本人还要再拉上一个人去坐那个维持会会长的位子,最后落得个与成啸坤一样的下场。

于是,偌大的灵堂里,除了飞吹白幔的声音,便只有道士摇铃念咒之声。来来去去的,没有亲眷朋友,只有佣人换果盘、续祭香的身影。当真是人走茶凉,凄凉得让穆朝朝光是站在门口,就已经感受到了一阵阵阴凉的寒意。

她原是想进去的,然而只是犹豫了一下,门内的阿笙便看到了她。

阿笙小跑着迎出来,对她作了个揖,“穆小姐,先生在里头忙着,您稍等一下,我去唤他。”

穆朝朝摆了摆手,“不用,我进去就好。”

她提起裙摆就要迈腿,阿笙伸手拦了一下,小声说道:“穆小姐,先生交代过,若是您来,就不必进去了。他出来就好。”

穆朝朝蹙了蹙眉,不解地问道:“为何?”

阿笙表情为难,摇了摇头,“不清楚。里头在做法事,大约……大约是怕您被吓到。”阿笙的确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周怀年这么叮嘱,他便这么照办。

穆朝朝思虑了一下,心想,也好。

方才她还在纠结,进去以后,是要吊唁还是不吊唁。显然,这种“做贼心虚”的心理,她还不能真正克服。

于是,穆朝朝不再追问,便对阿笙说道:“我去车里等他。你同他说,让他忙完了再来找我,不急。”

阿笙点头应下,又给她作了个揖,这才匆匆返身回去。

穆朝朝坐回车里,驾驶座上的双庆回头问她:“小姐,先生不在么?”

穆朝朝把头靠在车窗上,透过车玻璃,往成公馆的大门瞧了一眼,有些恹恹地答道:“他在忙,我们等一会儿吧。”说不急,是假的。方才那颗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心,都已经压过了害怕的心理,若不是阿笙出来将她拦住,这会儿她都已经壮着胆子进去了。

周怀年已经抵沪两日了,他们俩却还没能见上一面。

她微微阖眼,不再说话。双庆见状,也不敢再多问,悄悄拉开车门下车,留给她一个得以小憩的空间。

双庆下来后,靠在车门上,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然而,火柴才刚刚划上,周怀年便从成公馆里走了出来。

双庆吓得手一抖,将火柴丢到了地上。鞋底慌乱地踩上去,并来回碾了几次,好不容易将火灭了以后,却发觉嘴里的烟忘了拿下来。

周怀年走过去,两指取下他的烟到眼前。看了看,便又架回他的耳朵上。

双庆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耳朵上的烟也不敢再动,想同他解释,这烟是穆小姐给自己的,却听到他淡淡地说道:“这东西,抽起来容易,戒起来难。你家小姐,没和你说吗?”

双庆还没来得及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周怀年已经走到后面,伸手去拉车门。

坐在车里的穆朝朝,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因为听到开门的动静,眼睛这才慢慢睁开。

“睡了?”周怀年眼里的笑意很是温柔,只这么虚虚地一晃,穆朝朝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她揉了揉眼睛,嘟哝着嘴再看他。周怀年坐进来,将她揽进了怀里。穆朝朝伸出手,环在他腰上。思念作祟,一时之间堵住了所有的话,两人就这么抱着,安静地待在一起。

约摸得有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穆朝朝才在他怀里闷着声说:“是不是,都快把我忘了?”

周怀年好似没听见,轻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抬起,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穆朝朝看他嘴角噙着的笑,便知道他是装的,于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她要逃,他便追。

男人的大手拢住她的后颈,不待她做出反应,唇与唇便贴在了一起。

穆朝朝只微愣了一秒,下一秒便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周怀年呼吸乱了一下,复又重重地吻了上去。克制的思念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倾泻了出来。他吸吮她的软舌,她便用牙轻啮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