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沈星星专访

Q1.你把在金三角的经历写成了书,在其中最想表达的是什么?

答:我的朋友不多,找不到可以谈心的人,写字会让我平静。回溯过往的经历,重新体会当初发生过的事,看着熟悉的人出现在电脑文档里,让我有一种恍惚感,这种感觉有时会让我晕厥,但有时会让我非常开心。

大概我想表达的东西,就是告诉看过这本书的人,尽量开心地活着。毕竟这世界上的许多人,连活着都很艰难。而且,当你走到生命的结尾,别人回忆起你,只有短短的几行字而已。

Q2.如果当时去金三角的是现在年纪的你,哪些事情会有改变吗?

答:这个问题我曾经想过。我觉得孩子都是不规则的图形,进入社会后,无数不规则的图形相互践踏,慢慢磨成了一个个圆。圆和圆的接触,只有一个点,这个点就是你最想展示的东西。大人们管这个点叫作优点,而你以为这就是成熟。

金三角不是这样的,它格外野蛮,在里面的所有人浑身都长着刺。一个圆来到这样的环境,只会遍体鳞伤。

如果我是现在的年纪,也许认识的人会更多,经历的事会更有趣,但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反而自己会埋葬在那边。

举两个最简单的例子:

①我在金三角生活,依靠的人是猜叔。猜叔经历过战乱,体会过疾苦,见过太多自认为圆滑的人。他欣赏这种人,但是不会保护他们。

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说话。我不敢惹猜叔生气,被他打骂后还不知悔改。圆滑在这时候,是一个贬义词。

②贾斯汀是我在金三角,感到最遗憾的人。他有很好的家世,帅气、爱笑、勇敢,眼里充满希望,想要改变世界。

我现在不会和这种人成为朋友,因为他们太过理想化,这种人像一面哈哈镜,映射的都是扭曲的自己。可能,在见到他的时候,我就会发出嗤笑,选择远离。

而他的结局,仍然是沉入水底。

Q3.如果出生在金三角,你觉得自己可能会变成哪种角色?

答:如果我遇到一户好家庭的话,可能从小就会去当僧人,虽然能保证饿不死,但是我的胃天生不太好,大概率适应不了过了中午不吃饭的苦行规定。也可能会在公益组织兴办的学校里读书认字,大了一点就被家人送往泰国、越南的饭馆打工,或者早早学会中文,在边境线上做一个导游,进入中国工厂做工人,驾驶着突突车在街上拉客。亦或去赌坊当一个侍应生,每个月吃饱以外,能往家里寄钱,养活父母,但是我说话太直,心中没有敬畏,容易得罪人,应该做不到管事的地位,也发不了财,勉强活着。只希望能娶到一个不丑的老婆。

要是运气特别好,就会跟着一个巫师,从小被带在身边,二十来岁的时候独立门户,往返于各个深山老林,治病救人。缅甸巫师的地位很高,在偏远山区受人尊敬,只要懂的一点医术,把药混在水里,说是巫水就行。但是很多巫师都有暴力倾向,喜欢拿鞭子抽人,他们都说没抽死过人的巫师,是没资格行医的。

如果我运气不好,生在一户普通的烟农家里,只能靠吃稀饭长大,一个月得吃十来天,小时候还能一日三餐,大了点就只能吃两顿;抑或在年纪很小的时候,被卖去当童兵,端着枪,吸着毒,每天除了训练,就是相互之间争斗,或者更惨点,变成街边的小蜜蜂(童妓),有一个小小的固定工作房间,接接最底层的散客。但是金三角对同性行为非常歧视,我大概得生活在最阴暗的角落,活的像一具尸体。

Q4.你相信那些戏剧化的“命运”“上天注定”之类的说法吗?

答:我讲个故事吧。我出生在沿海,距离昆明2111公里,除非是选择大学,不然按照我正常的生活轨迹,是不太可能来到云南的。

我为什么会过去呢?十八岁,我离家出走,当时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迫切地想要离开家。我在火车站外面的空地上,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雾气最浓的时候,我开始排队买票。等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终于轮到我。站在窗口前,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售票员催促着问了两遍话,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才转头指着在我前面,刚买完票的人说:“和他一样。”那人去昆明,我也去了昆明。

“和他一样。”就四个字,我却改变了一生。

大部分的人生,是学校、上班、结婚、生子,命运其实无关紧要。因为你体会不到。也许你距离命运最近的一次,就是高考填报的志愿。但也只是说一句,运气不好,并不会牵扯到命运这么大的话题。

我觉得,只有真正经历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才能逐渐明白,可能我今天九点十分做的决定,同九点十一分,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