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三表哥(第2/3页)

过了好一会,她垂下眼。

打开箱柜,摸出沁凉的铜镜。

她已经许久未照镜子。

少时容颜明艳,哪怕不施脂粉,旁人见了,也是赞誉。有时她看到镜里的自己,也很欣喜。

可流放的那些年,有一日,她忽然于水面看到自己的脸,怔了好半晌。

自那之后,她不敢再直视自己。

白日,姜嫣那张面容始终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铜镜中缓缓流入澄黄羸弱的光,曦珠看向里面。

苍瘦的手指抚上面颊堆叠的细纹,陡然地,眼睫一颤,泪滚落出来。

冷风从窗外溜进来,她忍不住连声咳嗽,梗塞在心中的酸痛似乎找到了宣泄处,随着年少时那点模糊不堪的记忆,从喉间争先恐后地涌出。

将绢帕移开,赫然见上面是刺目的红。

*

卫虞和成安侯成婚那段日子,曦珠有时早起会觉得头疼,她只是喝些驱寒的姜汤,就去吩咐人布置院子,又忙着采买婚嫁遗缺的物件。

她没成过婚,不知道什么样的才算周全,还找了人来请教。

又去安抚卫虞,让她别紧张。

卫虞抿唇望着从琳琅阁定下的嫁衣,还是瞬间红了眼眶,扑过去抱住她。

“我要是嫁出去了,你们怎么办?”

曦珠像从前安抚她那样,拍了拍她的肩,一下下地,笑着说道:“别担心,我会照看好阿锦和阿若的。”

“那你呢?”卫虞哭地呛了声。

曦珠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小虞,洛平等了你这么多年,他一定会好好对你。你嫁给他,我很放心,爹娘要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大婚那日,红绸囍字挂了满院。

曦珠坐在中堂上位,笑看下面一对新人。

洛平是武将,一个八尺男儿,却哽咽道:“三嫂,我这条命是三哥救的,本来是打算跟着他打一辈子仗,可后来……是我没用,什么忙都没帮上。”

“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对天发誓,只要有我在一日,绝不会让小虞再受一点委屈。”

他躬身,恭敬地端上敬茶。

卫虞也掀起红盖头,含泪敬茶。

“三嫂,要是没有你,我和阿朝阿锦阿若他们,不会走到现在。这茶,是我代卫家敬你的。”

曦珠听着两人的话,眼中有了朦胧泪光,她接过两人的茶,各喝了口,才笑着说:“好了,既然是成婚的日子,就高兴些。”

迎亲的喇叭热烈吹起,鞭炮声噼啪响起。

曦珠一直送卫虞到卫府门庭外,看着她被卫若背进红轿,看着那顶轿子渐渐远去,唇角始终噙笑。直到街尾围观的人散去,她还一直站在那里,仰首看炸开的红纸屑在深秋的风里四散,飘荡,回旋。

摇摇欲坠。

目光触及灿烂的秋阳时,她有些愣愣,脑中一霎空白,耳中嗡嗡。

倒地的最后一刻,她听到卫锦的大喊:“阿娘!”

还有卫若的急奔,“三叔母!”

*

卫若以为,过了三九寒冬,三叔母的病便能好起来,但到了暮春三月,却连起身都不能了。

镇国公府尚在时,他是二房嫡子,年岁最小,又在娇生惯养中长大。

在被押解去峡州做苦役的路途上。

他发了高热,是三叔母将他抱在怀中,低声下气地求官差找医馆,又整夜不眠不休地照顾他。

卫若永远都忘不了三叔母弯折脊背的样子,也忘不了他烧地神志不清时,三叔母搂着他,发涩的哭音,“阿若,你要快些好起来啊。”

卫若握住了三叔母的手。

那是一只遍布伤痕和茧子,像是老妪的手。

卫若想,也许是流放的那些年,做了太多苦役,三叔母落下了病根,身体开始从内亏空,及至他们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日子好过很多后,才在外显露出病害来。

那日姑姑和成安侯成婚,叔母突然晕倒,醒来后说只是小病,吃几贴药就好了,叫他们不要担心。

可不过几个月,却病得这样严重。

姑姑和姑父来看后,姑父就火急火燎地托人请了太医,把脉开药。

太医叹息,说是她的身体前些年损耗太多,一发起病来就收不住了。

卫若心下沉痛,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

喝过药,困意席卷而来,曦珠慢慢地阖上眼。

“我想睡会,你也去歇息吧。”

这些日子,她总是觉得累,累地哪怕动一下都没有力气,整日整夜地睡,像是弥补那些操劳的过往。

恍恍惚惚地,她听到了谁的脚步声。

她费力睁开眼,在透过窗纱落入屋内的月辉下,看到一个人在床榻边。

身形高阔,却面目模糊。

他朝她伸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