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第2/3页)

“就像品香,刚点燃时,你闻到的香味是最浓的。可闻上一会,就会嗅觉疲惫,闻不到香只看得到火头。”过云伸出手撩了一下垂直上扬的烟雾,那白色的烟雾细细袅袅,从他指缝里穿隙而过,散入空气中:“待有风时,它才会重新起势,阵阵迎香。可一天之内,能刮几阵风啊?”

“是。”裴河宴颔首:“做决定不能不考虑以后,可我二十多年一心向佛,佛不收我,我固自我。我也以为,这辈子也就佛雕与修行会伴我一生。可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坐在您面前,说我不愿为僧?”

他说了太多的话,嗓音微微沙哑:“有些事,光凭自己想是想不明白的。我从思过崖回来,并未急着与了了表态。我问了拙,了了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了拙也不是时时和了了待在一起的,她在普宁寺时就是单独一人,但在优昙法界,了拙几乎和她形影不离。

他说:“小师兄每日都认真画壁画,没做什么别的。她最近有个新习惯,会把这一天她要做什么,我要做什么都列出来。勾线也好,填色也好,休息的时候就是休息,也不挑地方,随便往地上铺张报纸就能打盹。”

“吃饭她会有些挑剔,总要抱怨两句今日又只能吃素。可每次打完饭,即便是不好吃不爱吃的,她也不会浪费。”了拙说到这,笑起来:“小师兄说,她小时候拿了两个馒头当干粮,您生怕她浪费了,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馒头。临走之前都得叮嘱一句,不许浪费。她也是从那时候起,再没浪费过粮食。每次吃不下想浪费两粒时,总能想起您的戒尺,怕挨了打。”

他当时听完,只觉得荒谬。他何时用戒尺打过她?

只是那时他二十,她十三,本就只有两人单独相处,若是再有肢体接触,那就十分不妥。他尊重她,保护她,也为了自己的坦荡,这才拿戒尺代替身体接触。

即便如此,也顶多纠正了她写字的坐姿,以及当作了醒木尺,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发出点声音给她提个醒罢了。

可气罢,又觉得了了说的怕挨打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一想到,她把南啻的相处珍而重之的记在记忆深处,他就止不住的心软。

有些时候,心动就是一刹那的,令你措手不及。

“她不受你影响?这说明什么?”过云问道。

“师父,我一直认为,爱人得先爱自己。她不是穷途末路了来依靠我,也不是觉得孤单想来借一个肩膀。即使没有我,她也能好好的吃饭,好好的工作,她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能独立的决定是否要继续喜欢我。”裴河宴解释道:“我喜欢她,也不是因为怜悯她孤身一人,不是同情她总在经受苦难,而是纯粹的欣赏她,以及对她有控制不住的在乎。”

他不知自己是否表达明白了这之间的区别。

一段感情如果是从别有目的开始,无论是恻隐之心,还是出于同情,总会有耗尽的时候。他仔细分辨过,自己是不是一时迷障,又是不是误将别的感情当作了喜欢。

但不是。

了了完成《四方塔》壁画那天,他也替她感到高兴。

彼时,了了还避他如蛇蝎,能不见面就不与他见面。他只能先收起了他提前为她捏好的小像,改换一个礼物。

可思来想去,即便是送礼物也不太合适。就凭她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他想都不用想,这礼物送出去必定是会被退回的。没准,还得听她数落几句他不爱听的话。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又怕她觉得失落。

所以他才去杂物间收拾出几个花瓶,还特意去了趟花鸟市场,为她挑选芍药。他其实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不过他觉得,也许连了了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想起在多宝讲寺重逢的那一天,她穿了一件重缎丝绣,丝绣的暗纹就是一朵朵盛开的芍药。他便当作这是她喜欢的。

当裴河宴在花房看见她时,只觉得生活充满了意外和惊喜。怕她会转身就走,他小心的维持着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

帮她挑花,成了他那天失而复得,最珍惜的相处。

回去的路上,她小心的抱着花,那点雀跃全挂在眉梢上。

两人逆着来逛晚市的客流,她跟在他身后,虽然没有说话,他却像是牵住了她,终于不再是擦肩而过。

可以说他悖逆,也可以说他着象。佛不渡他,他只能自渡。

放弃修行固然可惜,可固执地追求一人之法,又真的是成佛了吗?未必吧。

他执杯,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竹榻上的棋盘时,微微停留了片刻。

过云察觉到他的停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棋盘有什么值得你多看的?”

“不过是看到它想起了您收我为徒时说的那句话。”裴河宴放下茶杯,“您跟我说,时间是有轮回的,到了某一个点,时光回溯,会重新回到矩点。而我就是那个最新的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