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两封信(第8/21页)

陈静安慢慢移近他,胳膊碰上他的胳膊,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的幻觉。其实她现在很需要和人聊聊天,可转念想到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忽然又感到气愤。

“你跟踪我来的?”

“坐了下一趟车。”

“那还是跟踪我!”

陈长宁看向她:“担心你,所以跟着你,这个出发点你觉得合理吗?”

陈静安轻哼一声别开头,不理他。

坐着坐着,心里头对陈长宁生的气慢慢散了。他在她身边坐着,她难过的心情不再那么张牙舞爪地飘着,它们像蒲公英的种子,慢慢落到地上。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想倾诉,不,是想控诉,可是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讲了。

她只想快点忘掉,忘掉那个小男孩,忘掉丁家。

“过年都舍不得穿的鞋子,穿来这里示威吗?”陈长宁盯着陈静安的鞋子问。

陈静安这才注意到鞋子上沾了很多泥,顿时有些心疼,顺手从包里拿出餐巾纸,蹲地上擦起鞋来。

运动鞋不是皮鞋,餐巾纸自然擦不干净。陈静安明知道是这样,还是义无反顾地擦了很久,最后,鞋面仍然是脏的。

她起身懊恼地将纸团丢向马路,好巧不巧,纸团落进了一个泥潭里,起初还是白色的一团,不到一分钟,就已彻底融进泥里,遍寻不着。

陈长宁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对陈静安说:“走吧。”

“走去哪儿?”

“示威。”

陈静安和他沉默对视了半晌,冲动在心里起了灭,灭了又起,最终,她还是摇摇头,整个人耷拉下来。

“不去。”她说。

“不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就算我今天后悔,明天可以再来,就算明天我还是不想来,后天,大后天,明年,后年,我总会有时间的,况且,我一点也不后悔。”

陈长宁沉默地坐回了长椅。

“怎么今天突然找来这里?”他问。

“不是突然,今天是……”话在嘴边顿住,陈静安没往下说。今天是2月18日,水瓶座的最后一天,是她的生日,16岁的生日。早在更久以前,她就做了这个决定,等她十六岁,要回丁家看看,她要质问父母,为什么不要她。

计划做得很顺,她想了很多种提问的方式。可是今天去丁家,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一切预想中的情形都没发生。真正发生的见面那样平静,平静得像没发生过。回车站的途中她想明白了,她所有想象中的质问跟发难,都是基于父母对她有愧的前提下。今天见到生母,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一厢情愿。生养她到四岁的母亲甚至没认出她,还谈什么愧疚?

而所有这些,不能跟陈长宁讲。

在他面前示弱,是陈静安绝不允许发生的状况。

对陈静安的突然噤声,陈长宁显得很冷淡。他没有追问,陈静安禁不住用余光观察他,以为他还会想方设法探听自己的秘密,结果他只是静静坐着,未发一言。

后来,开往市区的公交车进站,两人上车,坐上后排的双人座。后面上来的乘客里有个小男孩,让陈静安瞬间联想到丁家门口的那一幕,刚刚说要忘记的人重新浮上脑海,父母是为了这个弟弟才遗弃她的吗?

车窗外的景致一晃而过,陈静安心中梗阻得难以呼吸,忍不住问陈长宁:“当时在福利院,你为什么选我啊?”

一句乍听上去没头没尾的问话传来,对上陈静安的视线,陈长宁没有过多犹豫便说:“没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好,我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雾山做什么?”

“猜的。”

“我不信,是不是爸妈跟你说了什么?”

“你的事,爸妈不知道。”

“福利院有档案,爸妈查过吧?”

“那么多年前的事,查过他们也忘了。”

是了,她又自作多情了。养父母对她一直很好,可她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怎么能要求他们记得她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陈静安胸口酸涩,连带着话也酸涩起来:“他们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

“就记住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陈长宁忽然闭上眼,完全不想再开口的样子。

陈静安不得不停下问话,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以为会问出点什么,以为至少陈长宁会对她有一点在意,她还是想太多。十二年而已,生母都忘了她,何况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哥哥。

可能像她这样的人,命格就是天煞孤星,像《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到头来,没有一个人爱他。

不,乔峰还有阿紫,阿紫身边还有游坦之。他们在世的时候还是被人爱着的,不像她,可以随时被遗弃,随时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