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三章 十处响锣,九处有他

刘琏还告诉朱桢,隐田隐户的大头乃是正一道。

天师府和下面所属道观,占据了《不管账册》上超过半数的隐田隐户,足有二十万户、十六万顷之多!

而且这还是国初的数据。这些年全国都在垦荒拓殖,恢复生产,实际隐田数肯定大大超过《不管账册》上的记载。

正因为张天师和他下面的大小牛鼻子,以及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大户,拥有最多田产却不纳税,掌握着最多人口,却不许他们服役。那些在户帖上的大户怎么可能服气?肯定是要闹事的!

所以刘琏认为,江西之症结在张天师,只要朝廷能下定决心,以这本《不管账册》为依据,将正一道控制的人口重新齐民编户,御以里甲;将正一道控制的田产,重新进行清丈,记入黄册。

搞定了正一道这个最大的地主,江西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刘琏写信给朱桢,就是希望他将《不管账册》和奏章代自己呈上。之所以不走正规渠道,是因为他担心胡惟庸从中作梗。

因为他了解到,胡惟庸就是从江西发迹的。其登堂拜相后,与江西的关系也一直十分密切。

刘琏请求朱桢帮自己劝说皇上和太子,能痛下决心彻查《不管账册》一案。只有刷新了吏治,将那些与正一道勾结,充当保护伞的贪官污吏一扫而光,才有可能收拾正一道,才有可能在江西改革成功。

信的最后,刘琏才提起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有些危险。如果有个万一,还请他代为照顾刘璃……

……

一封信看下来,朱桢已是泪洒当场。他从来不知道师兄一介文弱书生,居然胸有激雷、满腔赤诚,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壮烈决绝!

他暗下决心,就是杀个血流成河,落个遗臭万年,也要替师兄完成未竟的遗志!

朱桢调整好情绪,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沈立本,目光冷得渗人。

“你是现在说,还是咱们一起看完了账本再说?”楚王殿下的声音,如从九幽之下传来,那澎湃的杀意,让温暖如春的房间内,都冷了几分。

沈立本首当其冲,被这强大的威压,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很清楚,《不管账册》一出,自己绝无侥幸的可能——因为这本账册,就是在他任上捣鼓出来的!

所以他现在就是顽抗到底,也难逃一死。而且还要给上上下下背锅,落个抄九族都是轻的,弄不好还得夷三族。

这中间的道理,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难的是面对这一切……

最终,沈立本还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颓然落泪道:“我什么都说,只求祸不及妻儿。”

“那你贪污受贿的时候,你的妻儿老小有没有跟着一起享受民脂民膏啊?!”楚王殿下冷声道:“都到这时候了,还跟本王谈条件?你只有全部坦白,争取立功这一条路!”

“是,罪臣坦白。”沈立本见老六果然如传说的那般难对付,也就不再心存侥幸了。他先撇清最要命的一件事: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刘琏的命!他是刘伯温的儿子,还是殿下的师兄,罪臣和胡相活腻了,也不是这么个找死法。都是那熊启泰擅作主张,因为他丢了这本账册,吓坏了,想要夺回账册、杀人灭口。他彻底疯了……”

“那账册,不也是你搞出来的吗?!”楚王沉声质问道。

“这本账册是在罪官任上搞出来的,但下官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为啊。”沈立本主打一个推卸责任。

“奉谁的命?!”朱桢追问。

“是,是胡相。”沈立本咽口唾沫道:“哦不,是胡惟庸那狗贼。”

“不对吧,”朱桢摸着自己圆润的腮帮,沉吟道:“那时候,胡惟庸已经不在江西了吧?”

“是。”沈立本点头道:“洪武三年正月,胡惟庸拜为中书省参知政事,之后斗倒了杨宪,便主持了全国的户帖编造。那年年底罪臣进京述职,是他授意罪臣,关照正一道的。他说,江西地狭人稠,少报个十万八万户,根本没人能察觉……”

“他又怎么跟正一道扯上关系了?”朱桢是真服气,这胡相是十处响锣,九处有他。不说好赖吧,单这份无处不在的能量,他就不是凡人啊。

“个中缘由,下官也不可能一清二楚。据说,胡相的发迹,跟正一道有关。”沈立本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道:“胡相正是在江西为官时,与正一道搭上线的,然后藉由正一道飞黄腾达的。”

“……”朱桢心说,他不是靠行贿李善长上位的吗?不过这种陡然崛起的发迹之路,本来就众说纷纭,有各种版本的说法,也属正常。他便道:“细说这段。”

“当时,胡相从浙江宁国知县,转迁江西吉安府通判,官阶虽然升了一品,但仕途绝对称不上通畅。”沈立本便神秘兮兮道:“但胡惟庸这个人野心勃勃,自然不甘心沉沦下僚,他一直在寻找能飞黄腾达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