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芸台雾(1)(第2/2页)

因令朗月当庭燎,不使珠帘下玉钩。

东阁移尊绮席陈,貂簪龙节更宜春。

军城画角三声歇,云幕初垂红烛新。

武元衡看一句,惊艳一句,两首看完,一轮朗月恰恰跃上云间。

“整丽雄健,与众不同!”武元衡击节不已,“诸男子都不能为此音!”

文官幕僚看后,也都不得不赞赏钦佩。

“军城画角三声歇,云幕初垂红烛新。”武元衡又念了一遍,对薛涛温和道:“国家不幸诗家幸,你去过战时的边关,才能发出这样的雄健之声。”

他又对在座的人说:“薛涛这诗是在提醒我,也是在提醒诸位:北有吐蕃,西有南诏,军城画角从未停歇,诸君须时刻警惕啊!”

众官员起身唯唯。

薛涛出席,对武元衡深深礼道:“相国谬赞。”

武元衡有些激动:“若薛涛是一男子,早就高中榜首,为国效力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武元衡沉吟了一会,忽启口道:“我大唐泱泱大国,何必如此拘泥小节?我便奏请天子,封薛涛为九品校书郎,诸位以为如何?”

薛涛和众官员都愣住。

幕僚们面面相觑。

薛涛看看周围,站起来道:“相国……”

“才情,才干,才学,我以为,你没有一项不够资格。”武元衡温和道。

“只是,女子奏官,没有先例。”一个幕僚赔笑说。

“怎么没有?上官婉儿不就是吗?”武元衡不假思索道。

席间一静。则天皇后、上官婉儿的从政经历,虽然不像韦后、安乐公主那样臭名昭著,但仍然为主流官场所不喜。

“相国!咱家有话说。”

薛涛看去,有人立起,却是白监军。

不等武元衡首肯,他兀自拱拱手道:“请问节度使,贵家女儿嫁给临淄段氏,见了段家长辈,可要行礼?”

“自然。”武元衡答。

白监军点头:“不唯您的女儿,德宗废弃公主下嫁制度,连公主也不再受夫家大拜,反而要向舅姑行礼。咱家从小侍奉德宗,知道他老人家敬天爱人,最尊崇妇节、妇德。”白监军的声音饱含感情,仿佛随时要哭出来,“当今天子是他亲自教养出的爱孙,自然和他老人家一气。”

“因此,”他擦擦眼睛,又露出一个白胖齿秃的笑容:“为相国计,还是不要奏女子为校书,免得天子不悦。”

武元衡不语,白监军便更洋洋洒洒道:“我朝女子参政,实际从长孙皇后起。但她老人家不爱居功,还则罢了。到了相国之先人——则天皇后,却弄得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杀生,决于她口,”他激动地挥手,“天子倒落得拱手而治。”

白监军又沉痛抚胸,“就因为相国之先人开了苗头,后面太平公主、韦后、安乐公主都效仿她,觊觎帝王宝座。殊不知,乾坤是能随意颠倒得的?女子参政,是逆天而行!”

武元衡慢慢饮着酒,等他挥洒完了,方淡淡道:“原来我不能奏薛涛为校书,不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是因为我姓武。”

众人一静,白监军也愣住,忙出席大拜:“咱家并无此意。”

武元衡不睬,微笑对众人说:“如此月色,不如饮酒。”

中秋过后,秋意一日浓似一日。到了十一月,这天清晨已有薄霜。

武元衡早早来到节度府大堂批阅公文,看到一封长安来信时,用竹刀拆开。

“薛涛。”他放下信。

薛涛正奉茶,抬脸问:“相国?”

“圣上回信说,女子做官,将来延英殿对策,他面对一裙衩,岂不分心。”

薛涛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天子用开玩笑的方式回绝武元衡。

“相国真上表奏请薛涛为大唐校书郎了。”薛涛感动地俯首一拜:“校书郎虽只九品,却处于学士之列。开元时的王昌龄,今日的白居易、韩愈、段文昌,都曾任此职。薛涛感激您的认可。至于被朝廷拒绝,”她微觉苦涩地低下头,复又抬起头道,“也是意料中事。不要紧,薛涛不当校书郎,也一样为您做事。”

“为我做事?”武元衡立刻道,“可并不容易。西川乱后,那墨光阁书画文籍多有毁损,我需要人去校雠典籍,订正讹误;我带来的幕僚不多,还需有人协助拟写文书。你都能做吗?”

薛涛睁大眼听着,这分明正是校书郎的职责所在。她迟疑道:“能做。”

武元衡微笑:“那便由我发一份校书郎的俸禄给你。”

薛涛愣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激动地放下茶盘:“多谢相国!我一定尽力而为。”

武元衡却指指茶盘:“这些容易的事情,就不要再做。领着校书郎的俸禄,却做这些,我就吃亏了。”

薛涛不禁笑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