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宁做我(1)(第3/3页)

薛涛近来一腔的不得意,分明没做错什么,却冷了玉墨,薄了绛真,现在又被人当众戏弄,不由懊恼转悲灰。恰当时梧桐碧浪滔滔,蝉鸣声声,思上心头,遂也不答言,也不行礼,便启口一字一字说:

“露涤清音远,风吹数叶齐。

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

一时众人都静了,半晌,司空曙才抚掌笑道:“真捷才!题目自然是《咏蝉》了,此女难得。”众文士也都拈须称赞。

韦皋沉吟,“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情理浅显,然而深想想,却又有无限寂寞寄寓在内,竟叫他不由动了一点柔软心肠,有些又喜又怜又悲。

所喜者,这小诗情敏才捷,声清韵远,非平常闺情春怨可比。

所怜者,这乐伎小小年纪,就发出了生而孤独的衰伤之音。果真这人啊,无论表面如何热闹,终究是孤生独死,谁也陪伴不了谁,谁也代替不了谁。正所谓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

所悲者,洪洪滔滔的人间世里,拼到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早已高处不胜寒。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朝堂上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劈杀了多少人?仅仅一个朱泚之乱,血把长安的天空都染红了。多少人空怀大志,饮恨而终。独有他,凭着毅力、智慧和勇气,一路走到这里,还一手建造出个光明整饬的世界。

人们说他是英雄,他自矜并非不敢当。然而他不肯承认的是,英雄也临近迟暮了。真的迟暮了么?不过一首小诗,竟引发了他刚健灵魂中稀有的悲感。

韦皋再看向薛涛,他见过的美人太多太多,她和她们并没什么区别,唯有才情难得。

在那一眼里,他又轻易看透了她的负气和胆怯,这女娃尚且年幼,她的美貌和才情也都还青涩,人生的画卷还远未展开。他可以给她展开,随意几笔,就能给她点染出个广阔的新世界,让她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想到这,韦皋竟然感到一丝久违的满足。

他当即暗暗作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