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归途

锁链在虚空中的摩擦缠绕,冰冷的声音于空寂中回荡。坠落如此漫长,渐渐化作了冷酷的拖行。直到某个模糊的法阵在意识的世界中一闪而逝,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绝望的哀嚎自黑暗深处传来。

别哭,伊兰模糊地想,别哭啊,我的小家伙……他下意识向声音的来处探去。

黑暗淡去了,那声音越来越近。伊兰试了几次,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睛。

风声呼啸,仿若巨兽悲鸣。诗尼萨的火海不见了。他遍体鳞伤,倒在空荡荒芜的山崖上,身下是自己的影子。

不是那温暖的,柔软的,会包国(三声)着他云力来云力去的,毛茸茸的影子。只是普通的影子——轻薄的,没有生机的一片,与周围的影子别无二致,有着和大地同样的坚硬冰冷。

有好一会儿,他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唯一清晰的是心口巨大的空洞感。

属于他的东西散落满地。那架旧雪橇仍在,只是变得更破了。还有一包人骨。伊兰怔望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他在暗界收殓的,某个神迹者的遗骸。

在这无边的昏暗与荒芜中,竟然还有一点光亮——是孤行之灯。它好像永远都在那里,粗糙,缺乏存在感,但让人安心。

凝视着灯中那微弱燃烧的火苗,似梦非梦的恍惚终于消失。清醒涌上来,灵魂深处的痛楚也是。这是维赫图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伊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它,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支撑。镣铐仍然沉重地束缚着他,锁链在地面上蜿蜒。可他仍然挣扎着爬了起来。

锁链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细碎的光亮却仍在原地。

伊兰微怔,慢慢回过头去,目光在身后的岩壁上凝固了。

那是个巨大的法阵。它黯淡地亮着,缓缓转动着,像一架古老而沉重的机器。它是金色的,带着着怪异的似曾相识感。同样让人感到熟悉的还有它旁边那个山洞和洞中的石头火堆,以及火堆边装满枯骨的鸟笼……

他竟然回到了旅程的起点——回到了这个跨越光与暗边界的地方。

伊兰挣扎着爬起来,在昏暗中提灯遥望。

山崖下原本的林谷不见了,那里现在是一片荒原。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静卧在那里。

是埃塔纳!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灯楼。荧草球仍在燃烧,环绕着小镇的标志性白色石栏好像一圈细细的火焰。整个小镇在昏暗的世界中微弱地亮着,如同木炭缝隙间的暗火。

但它不该在这里,正如山崖下不该是荒原。

一切都不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这一切——此地成了人间与暗界缝隙。既是人间,也是暗界。小镇在人间与暗界的缝隙里。

某种熟悉的感觉顺着大地传来,和身后的法阵形成了微妙的共振。伊兰怔然望着小镇,猛然意识到那些点点光亮断断续续地连接在一起,正是法阵的形态。

原来真相早早就已在那里——那个被岩魔诅咒的圣骑士其实已经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命运像一张网。伊兰静默地矗立在风中,没有笑也没有哭。

锁链被法阵的力量牵动,开始拖拽他。他冷漠地低头看了一眼,提灯向着神迹者遗骨走去。那是与锁链的拖拽相反的方向。

圣器开始惩罚他。黄金镣铐上的尖刺深深地勒进他的肌肤,早已伤痕累累的束缚处再次开始流血。而伊兰恍若未觉,只是俯身再度收殓了遗骨,将那陌生的骨骸抱进怀中。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色的小东西从遗骨中掉了下来。是凝之瓶。它的光亮已经完全消失了,看上去好像一小团过于浓重的黑暗。它落在伊兰的影子上,然后像沉入水面一般,慢慢在影子中消失了。

如同他身后走过的旅程,如同维赫图没有说出口的愿望。

但它还在那里。伊兰知道。在影子深处。

他留恋地凝望了片刻,转身向着命运走去。

镣铐的束缚减轻了一些,似乎是对他的顺从表示了满意。

讥笑在伊兰嘴角一闪而逝。他应该想到的。或者说他其实隐约有过这种预感。圣光教团既然想要抓住他,或许不会白白让他被胎海的天火吞噬。但谁又说得准呢。不管是神迹者还是圣灵,都不过是他们的耗材。教廷从不为失去耗材而惋惜。

可他还活着。

诗尼萨不是终点,这里也不是。一切尚未结束。

风声呼啸,大地荒凉。除了伊兰身边的灯,小镇是昏暗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但越是走近,这唯一的光亮处就越是显得荒芜和破败。整个镇子不再是迁徙时那紧紧盘起,高高耸立的样子,也并不是曾在河谷间静卧时那样平整有序。

它像是一张被随意摔在岩石滩上的薄饼。一切仍然相连,没有丝毫破碎,但各处都有种怪异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