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如君斩绝旧日梦(一)

玄凝术一旦显形,想凭人身挣脱几乎不可能,无论被擒住的妖想不想打,此术一出,就意味着必有一场恶战。

可嗽月妖君连眉毛都没颤一下,全副心神都放在祝玄方才说的话上。

“障火乃有生者最恶欲念之聚合,”他紧紧盯着祝玄,“九幽黄泉水是死地之物,涤荡尘世间诸般残留,正是这一反一正之极,才得触发裁断降临,以无尽的黑夜和冻结一切的寒冰,终结天道之罪孽。这是帝君的毕生心血,也是我等传承至今的圭臬。你——一个天界小辈,不过凭着高阳氏的虚名做了个少司寇,从何处来的底气下这荒谬的判断?我给水德玄帝几分面子,再问一遍,你是真知道什么,还是信口胡说?”

祝玄没有回答。

究竟是可笑还是可悲?障火叠加九幽黄泉水,引发裁断涤清罪孽,这些近乎呓语的胡话,他不久前刚从父亲嘴里听过,陈锋氏对此无比坚信,兴许天界至今还有他们的布置残留,不知静静埋在何处角落。

他的思绪渐渐飘回灰雾弥漫的小洞天,那天,水德玄帝在林间与他说了许多话。

一直以来,祝玄对大劫的了解与天界诸神并无区别,那是突如其来不知缘故的天灾,也是他小半辈子的噩梦源头。他或许恨过父母的作为,却从未怀疑过天帝扛劫的决心。

然而,倘若大劫是天帝自己触发的呢?

水德玄帝的猜疑令祝玄罕见地感到一种无所适从,他竭力从脑海里搜刮旧日记忆,竭力地试图从里面翻出能够反驳的关键内容,可是越回想越心惊。

“这些年天界诸神应当对四方大帝颇多恚怨,出了事总找不着影子。”

下棋时,水德玄帝闲聊般地说着。

“听说下界来寻时,都要往吞火泽去找,呵呵,你也想不通吧?为父为何一直守在云崖附近。”

祝玄默默盯着棋盘,根本没心思下棋,手里的棋子翻过来倒过去,快被搓烂了。

水德玄帝依旧不紧不慢,温言道:“大劫最致命的便是神族都无法抵御的冰寒,像九幽黄泉水再冷上千倍万倍,这便让为父想起昔年陈锋氏之祸,不过要说陈锋氏,还得从上古相顾帝君说起。”

向来神族闹出祸患,要么与妖族或凡人有关,要么是玩忽职守酿出惨剧,相顾帝君却不,为着天帝血脉之传承,他质疑天道藏私,直到某一日,他在天宫内寻到一团奇异火种,质疑便成了付诸行动。

“那是更古早时,不知哪位天帝留下的遗物。”水德玄帝摸了摸花白胡须,“不知那位陛下有何遭遇,半生执着追求斩断欲念,最终直至殒命也未能斩尽,遗留下来的那些恶念无法消除,便以神力化为火焰,警示后人不可触碰。”

相顾帝君偷走火种,下到凡间,不知戕害了多少凡人,终于将那火种利用人与妖化为障火海,搞出了万灵避让的吞火泽。

此举震惊上下两界,相顾帝君被擒后,被施加有史以来最严酷的刑罚,碾碎神魂,放逐神躯,永生永世遭受天道诅咒。

说到此处,水德玄帝反而笑了:“此事如今说来,倒像那凡间的传奇故事一般了,有人听乐子,有人过耳就忘,有人心生敬畏,自然也会有人心生向往,陈锋氏便是向往者。”

其时陈锋氏的帝君甚有天赋,神力修为高深,一心想在九霄天上建殿,从“帝君”变成“大帝”,然而天帝始终不允,时间长了,陈锋氏帝君难免心生怨念,加上那段时间上下两界并无什么祸乱,天帝无甚作为,陈锋氏难免跟相顾帝君一样,起了质疑心。

“陈锋氏举全族之力,终于被他们寻到相顾帝君留下的一篇残章,其上提到:障火乃有生者最恶欲念之聚合,九幽黄泉水乃死地之物,涤荡尘世间诸般残留,此一反一正之极,能触发裁断,用以终结天道之私。”

水德玄帝看了祝玄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异常,方又道:“陈锋氏在下界聚集了不少厉害妖族,祸害了无数凡人,由此生出的障火都被他们藏在天界各处。那时天界尚无神族察觉,直到他们频繁往来云崖川取九幽黄泉水,惊动了天界巡逻官,这才牵扯出全族大罪。”

祝玄默然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大劫当真是由此引发?”

水德玄帝缓缓摇头:“为父尚无定论可言,只是一来,从相顾到陈锋氏都在折腾障火和九幽黄泉水;二来,大劫阴寒之力确然与九幽黄泉水相似,所以为父这些年一直守在云崖川附近。”

祝玄又沉默了许久,低声道:“父亲的猜测,是天帝触发了大劫?”

水德玄帝并没有作答,抬眼静静凝视他,半晌,忽然问他:“为父为什么让你和季疆学高阳氏滴血成石术,你知道么?”

祝玄不由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