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姹女妆成(十二)(第2/3页)

“都像你一样吗?”

阿姹哼一声,她没理木呷,跑到阴凉的桥洞下,托腮望着对岸漠漠的林烟,柔和的金辉撒在小石桥上,让她想起了长安的皇甫宅,还有那棵被皇甫佶爬过的柿子树。

半晌的功夫过去,木呷忍不住跳起来,“闷死啦!”他从林子里砍了一根青竹,削尖了握在手里,“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低头找鱼。轻易地叉中了一条鱼,木呷欢呼起来,索性把袖子和袴腿都卷起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阿姹瞬时睁开眼。

木呷的表情不对了,怀里乱蹦的鱼跌回了水里,他紧紧攥着竹枪,戒备地望着石桥上。

有几个汉兵悄没声地靠了过来,把木呷围住了。

不是南溪郡那些懒洋洋的守兵,他们身形矫健得多,穿着戎服,背着行囊。

“是乌蛮人。”有个声音说,留意到了木呷脚踝上的藤蔓刺青,那声音明显冷了。

是皇甫佶。

自各罗苏违抗诏令,发兵攻打弥臣后,剑南西川的汉爨两军,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木呷眼睛转了转,他把竹枪丢开了,爬上岸掉头就走,更没有往桥洞底下看一眼。阿姹屏住呼吸,自怀里摸出匕首,从草地上慢慢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绕到桥头,她看见了背对自己的皇甫佶。显然,木呷的样子让皇甫佶也起了疑心,他从马上跳下来,把刀尖抵在了木呷的脖子上:“太和城到这里三四天的路,你来干什么?”

木呷满不在乎,“来看猴戏!”

皇甫佶摇头,“你是阿普笃慕的人,我在长安见过你。”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周围逡巡,“阿普笃慕在附近?”

阿姹看见了另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远远地在河畔等着。也是不起眼的短衣打扮,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瘦削的腰身,纤细的脖颈高傲地扬起。她的女扮男装太拙劣了,脚上还穿着缀了明珠的丝履——这样的鞋子,赶半天的路,就要走烂了。

阿姹盯紧了那张秀美的侧脸。

阿依莫没有死……她想起了阿普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鬼鬼祟祟,”对于木呷的胡说八道,皇甫佶没有发怒,把刀自木呷脖子上收了回来,下颌略微一抬,示意侍卫们把木呷绑起来,“送他到南溪郡守的行辕去。”

马上的阿依莫早等得不耐烦了。并不打算插手南溪郡的事,皇甫佶刚一转身,看见阿依莫身体一晃,被拽住衣领摔到地上。阿依莫惊叫一声,满脸怒容地抬头,威严的呵斥脱口而出,“你大胆!”

皇甫佶的脚步倏地定住了。和木呷在一起的是皇甫南,他的惊愕只是一瞬间,随即又平静下来——对这一幕,他似乎早有预料。 “放开她。”

阿依莫没有敢动,背后的身体柔韧苗条,是个乌爨女人,但她手里有刀。

皇甫佶往前一步,“放开她,”他的语气里有了点威逼的意思,“你知道她的身份。”

阿姹的眼里也冷冷的,自从剑川一别,她就不再叫他阿兄,“皇甫佶,你先放木呷走。”

皇甫佶毫不犹豫,叫人把木呷松绑。木呷利落地跳起来,奔到阿姹身边,“阿姹,别放手。”他跟汉人是有仇的,眼里迸射出杀气,“小心他们出尔反尔。”

“我去过西岭了。”皇甫佶忽然说。祭拜过了段平,亲手植了几株松柏,也看见了墓碑上段遗南的名字——阿依莫在西岭找到了回长安的路,她却把自己属于汉人的那一半跟段平一起埋葬了,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乌爨。

“铿”一声,皇甫佶率先把刀归了鞘。 “你们走吧,”皇甫佶说,沉静内敛的人,柔和的斜晖把他的睫毛和头发都染成了金色,像一尊年轻的神将,他望着阿姹,“我说话算话。”

剑川以南,苍山洱海之间,总有一天,汉人会收复故土。

阿姹的手松了一刹,阿依莫散落的头发被她立即揪在了手里,雪亮的锋刃在余光里一闪,阿依莫的眉毛拧了起来,“不要!”好像当初在神祠外被汉兵驱赶得无路可去,她瑟缩着哀求,“我的头发。”

她长出丰密美丽的头发了,不再是头皮发青、鸬鹚似的小沙弥。

阿姹瞟向阿依莫的脸,这张脸,大约才是最肖似韦妃和先帝的——段家所有灾祸的起源。“阿苏拉则为你死了。”她在阿依莫耳边说了一句,毫不留情地挥刀,割断了她的头发。两个人骤然分离,阿依莫跌跌撞撞地投向皇甫佶。

阿姹被木呷猛地拉住手,二人撒腿就跑,在对岸的林子里消失了。阿依莫比命还要紧的头发也随风而去了。她哽咽起来,不知是为了头发,还是为了阿苏拉则。

皇甫佶牵起马缰,凝望了一会对岸。

“传信给韦使君和蜀王府,乌蛮探子进戎州了,弄栋城可能有变。”皇甫佶命令道,温和地对阿依莫说声“请”,他翻身上了马,朝着长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