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人间地狱(第2/5页)

八娘子,是交易屋和库房的“管事”。端午十岁进入珍珠屋分拣珍珠,因为动作快,废话少,入了八娘子法眼,成为她“独门技艺”的学徒。这事虽然秘密,但是端午并没瞒着腊腊。

腊腊捧着贝壳链子,落了泪。

端午想自己的安排,大概被她猜着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她不可能一辈子罩着腊腊。

她拍了腊腊的头,骂:“你就这点出息!手还肿着,先回去歇着,我找人替你。八娘子面前,我替你遮掩。”其实,她看着腊腊哭,自个儿也鼻子发酸,因此下决心早点把她支走。

铃铛声响,八娘子板着那张凸眼阔嘴的牛蛙脸,在帘幕旁出现了:“端午?”

“好了,好了!”端午甩了斗篷。

她的穿着和别的舞者一样。裙子及膝,春衫刚到腰眼上。放中原,叫伤风败俗,但在炎热的廉州,是少女普通的装扮。

端午捧着一盘珍珠,领着舞队到了屋子中央。客商们的目光,让她想到狼群。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那种视线。他们只是买家,而她只要卖出珍珠。

她踮起足尖,笑容可掬,旋着托盘,用清脆嗓音唱道:“灿烂金舆侧,玲珑玉殿隈。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她脸上焕发出青春光辉,与珍珠光泽相映,像是月下蝴蝶,正待破茧而出。那流动的小小影子里,好像蕴含火山之热力,不禁使观者惊叹。

每当端午舞蹈的时刻,她会忘记一切。她不想自己是奴隶,只化成海天里的一颗珠子。

她藏在贝壳里,等待一百年,一忆年,只要有人能珍惜,多久都行。可是……

端午唱罢,目光凝注于最上首的位置。她来到八娘子身边五年,那个座位总空着。

有个商人掏出块绿色玉石,对端午说:“小姑娘,我这块独山玉,换你们几颗珠子?”

端午一手托盘,一手对着烛火审视玉石。

她的眸光流动,从托盘里掏出十颗小珍珠来。

那商人面色紫涨,下不来台,嘎声道:“才给我十颗‘正千’小珠子,你存心消遣老子吗?”

端午促狭一笑,低声说:“老爷开玩笑?一千颗一两的珍珠,才叫‘正千’。我给你的,是货真价实八百颗一两的‘八百子’。老爷这块叫独山玉吗?看我年纪小,消遣我才是真的吧?这分明是块巴山玉。玉皮不细,光泽如腊,要不要我找块好玉敲下声,定然比真货沙哑。”

她说话始终含笑,偏着头,像是不当真。所以那商人虽被点破,却不当众丢脸。

他恨恨抓了珍珠,道:“算你厉害!”

“多谢老爷成全!快记账上。”端午到了另一个女孩面前,看她跟老商人讨价还价。

那女孩还是新手,被老商人砍得没有招架之力。

端午担心她挨打,笑嘻嘻说:“爷爷,让我看看成不?”

那老商人认得端午,不肯道:“叫你看了,我还有本吗?”

端午说:“啊呀呀,爷爷冤枉死我了。您走南闯北,威风凛凛,所向披靡那么多年,还能让我个毛丫头弄亏了本?我这姐妹没看过几颗猫眼,才死守珍珠不放。可是,我所见过成气候的猫眼石,哪个不是爷爷您手里出来的?”

老商明晓得端午会说,还是把猫眼托给端午看。

端午瞅了瞅,先啧啧赞叹了几声。等她叹累了,才露出那口不太整齐的牙,莞尔说:“这猫眼好。棕褐色比淡黄绿值钱,这几颗全是褐色,弧面中央灵动亮泽,好漂亮的猫儿啊!只有爷爷本事大,才弄来让我们开眼。”

“呵呵,算你丫头识货。我说换你家五颗‘七珍’,三颗‘八宝’,差不多吧?”

“容我想想。一颗七珍重七分,五颗就是三十五分。三颗八宝,二十四分。爷爷,你要五十九分吗?”

“我要多了?”

“没有,太少了!我给爷爷七十分,换这些猫儿眼吧。”她说着,把那女孩托盘里的十颗七珍的珠子,悉数给了老商。

老商这才明白,笑骂道:“小鬼头,你用五颗七分,代替那三颗八宝。可知道大珍珠多一分,便可多万两银子吗?你这样,反而让我亏了将近万两。”

端午收起笑容,认真盯着老人:“我知道。但是爷爷,你那些猫儿眼中间有两颗,底部稍微厚了些。别人不懂,您还能不知道?底部厚了,重量是大。可最后拿去镶嵌的人,不好弄。爷爷总不见得以为采珠司专门养猫玩,以后不想要出手的吧?”

不等老商人回答,端午耍赖皮似对他说:“好了,好了,爷爷气量大,权当帮我这姐妹开张吧。记账啦!记账啦!”

她拉拉短小的上衣,勉强遮住肚脐,继续四处巡视。

冷不防,她被人牵住手腕。原来是个三十多岁,嬉皮笑脸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