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惊秋(第5/15页)

“维大裕添泰二年,岁次乙未,皇帝若曰:於戏!唯尔秦王嶷,孝而克忠,义而能勇,业著于内。救于天下之危,承嗣宗庙社稷。畴咨列辟,钦若前修,是用命尔为皇太子。往,钦哉!尔其敬贤以德,宽仁宇内。无怠无荒,固保我宗基,可不慎欤!”

堂皇的铙钹鼓乐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中,李嶷一步一步走上含元殿前的长阶,长阶中央的丹陛雕琢着精美的纹样,他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在他苏醒不久后,阿萤曾经含着眼泪对他说道:“十七郎,我们一起回牢兰关去吧,是我错了,你不想做太子,我不该逼你,我们一起回到牢兰关去,生七八个娃娃,过你想过的日子。”

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阿萤,我回不去牢兰关了。”他说道:“我心里很难过。老鲍他们都死了,我亲眼看着兄长们想要杀死父亲,我知道他们其实是死在对权力的渴求和无法控制的野心之下。之前,我一直想回牢兰关,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并不是想回牢兰关,而是想回到过去那种简单的、没有心机的日子。我太清楚地知道,一旦成为储君,恐怕就得做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因为,做一位戍边卫疆的将军,和东宫储君,需要承担的责任完全不同。我内心向往的日子,其实自从起兵勤王的那一刻,已经注定回不去了。只是从前我不知道,或许我心里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仍旧含泪看着他:“十七郎,我阿娘死了之后,我也有好长时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想回到我阿娘还在的日子。”

他握着她的手,说道:“阿萤,咱们曾经数次长谈,直到近日,我忽然想明白了,你和我所思所求,其实是殊途同归。我们想要的,都是天下太平,百姓不再流离失所,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玄泽还年幼,他是无法担当这重任的。他如果做储君,到他亲政,还有漫长的十余年。这十余年里,父皇是没有能力担当天下的。”

他说道:“既然无人担当,那么就我来担当吧。”他的脸上露出惆怅的笑意:“阿萤,牢兰关真的像一个梦啊,老鲍、黄大哥、赵二哥……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在我的梦里。”

她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咱们得好好活着,替他们也一并好好活着,让这世上的人,都过上舒心的日子。”

他点点头:“阿萤,你知道吗?牢兰河水十八湾,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是‘归我故园,白露苍苍,涉水渡之,伊人依旧。持葵作羹,持黍炊饭,欣然终聚,此愿长久。’军中五十五岁就可以解甲归田,老鲍他们是没有办法解甲归田,回家做饭了,可是天下又何止一个老鲍呢?有千千万万的老卒,有千千万万的游子,更有千千万万因战乱离别的夫妻、父子、儿女。我深悔救不了老鲍他们,但是我可以救更多的人。”

她对他说:“我们一起救更多的人。”

册立太子是十分繁复的仪程,一直忙了整整三天,所有的礼祭才一一行完。

李嶷已经从秦王府搬到了东宫。东宫自然比秦王府还要阔大华丽,他只觉得冷清,而且早就惦记着这一日乃是阿萤的生辰,所以到了晚上,换了身衣服,径直就越墙出去了。

阿萤仍旧住在平卢留邸,他还没有敲窗,她就笑盈盈地打开窗子,让他进来。

“我有一样生辰礼要送给你。”李嶷说道,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一卷册子。她接过去一看,册子上是用墨勾勒的画,画的是两个人,都如同那幅她画的《秦王酣眠图》一样,画得两人如稚童一般,圆圆的脸颊,小小的身子,肉乎乎的小手,画中一个小人儿,正将另一个踹进井里,看那服饰模样,正是当初他们在井边相遇时的穿着。

她不由笑了,指着画中那正飞起藕节似的小短腿的小人儿说道:“这个是我。”不禁又嗔道:“我的腿就这么短吗?”她瞧了瞧画中正被踹落到井中的小人儿,忍俊不禁,看看画册上的小人儿,又看看李嶷,说道:“你的眼睛有这么大吗?圆溜溜的,快占了一半脸了!”

他说道:“我不会画嘛,就只能照着你那幅秦王酣眠图,画虎类犬了。”她欣然道:“这样有趣!十分有趣!你这是把咱们见面的情形都画下来了,像行乐图一样。”说着翻过这页,后面一页上,画的却正是她被绑在地上,李嶷蹲在她身前,胖乎乎的小手指里夹着一根硕大的银针。她不禁扑哧一笑:“那个针哪有这么大!”

他说道:“太细小了不好画,只能把那根针画这么大了”又说:你那幅《秦王酣眠图》我可拿去裱得好好的,揣摩了好久其中的神韵,才敢下笔学着画一画,你就别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