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处暑(第9/9页)

孙靖见他这般情形,终于不耐:“说了半晌,你这个做父亲的,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甚清楚。”梁王见他发怒,更是两股战战,惊骇欲死,只得涕流满面道:“小王……小王不知大都督何意……这个儿子,委实不肖!连小王自己都想不明白,如何能生出这样不堪的儿子来!”

孙靖却又问:“李嶷是承顺十四年生?今年二十岁?”梁王无端端心下一惊,只连连点头如捣蒜:“是,是,承顺十四年五月初五,当真是恶月生恶子……”

孙靖冷笑道:“那李嶷今年不过弱冠之年,便能出诡计陷杀我三万大军,果然不肖,十分不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生得出李嶷这般天纵英才的儿子!”

梁王听到这里,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惊恐至极,一口气上不来,竟然两眼一翻,便瘫软在地,就此吓昏过去了。孙靖眉头微微一皱,早就有左右内侍上前,静听他吩咐。

“叉下去,”孙靖嫌弃地看了看瘫软如肉泥似的梁王,“严加看守,莫让他死了。”

内侍们半拖半扶,弄走了吓昏的梁王。孙靖自返座中,萧氏却笑盈盈地捧着一杯水酒,递上前来。孙靖接过那杯酒,却停杯不饮,含笑问道:“你可曾识得李嶷?”

他问得随意,萧氏却认真思索片刻,方才道:“这个人,当初在皇家宗室里头,委实不显。李家出色的子弟,我一定会略有耳闻,但这个人,我只听说他顽劣,曾惹得先帝大发雷霆,把他贬到军中去了。”

孙靖微微点一点头,说道:“之前我叫人查过兵部的档案,李嶷被贬去镇西军中不久,裴献将自己的小儿子裴源,从龙武卫调到镇西军中,此后裴源一直与李嶷形影不离,总在一队。裴献那个老狐狸,眼高于顶,他让自己儿子追随的人,必然不可小觑。”

萧氏却笑道:“大都督亦知晓,裴献有十来个儿子,有在军中的,亦有弃武从文的,还有去做了道士的。大都督行事何等周密,裴献万猜不到大都督会举起义旗,既然猜不到,又如何会早早布局,重视贬到军中的一个不得宠皇孙呢?”

孙靖却是一笑,颔首道:“有理。”

萧氏又道:“李嶷虽然一时悍勇,但以大都督之能,迟早能将其殄灭,何足为患。”顿了顿,说道:“唯有崔氏定胜军南下,大都督宜早作计较。崔倚其人,极擅用兵,其子率师连下数镇,不可小觑,如今崔子领兵徘徊相州,若是崔氏与李嶷连成一片,同枝连气,那才是棘手之态。”

孙靖不徐不疾,道:“崔倚那老儿,性情孤傲乖张,此番虽以勤王之名出师南下,但他却轻易不会与李嶷勾连,毕竟他也是一肚子怨气,对李家的人,他没那般信服。”

盖因先皇晚年疑心病极重,委实对不住这些武臣。孙靖原与裴献、崔倚并称“国朝三杰”,早年孙靖领大军灭屹罗,爵可封王,但旋即遭先帝猜忌,不仅将孙靖麾下的大军拆解得七零八落,一度还将其贬斥发往西南,孙靖几乎死在瘴烟之地。而裴献自不必说,数十年在西北艰苦之地,吃尽风刀霜剑。至于崔倚,在北地抗击揭硕,先帝却疑他养寇自重,几度断绝其粮草供给,屡派专使申饬,就在万寿节前,还下旨逼迫崔倚将唯一的儿子送进京来作质子。如此这般,崔倚虽然名义上起兵勤王,却态度飘忽,并不真以李嶷马首是瞻。

孙靖想了一想,却道:“我亲笔写一封信,遣人送去给崔倚。”又道:“再遣使节,去督促韩立。”

韩立领军踞并州、建州,那两州皆地处要冲,孙靖起兵后,韩立态度暧昧,但他亦对先帝没什么忠心可言,趁着这天下大乱,他大概有一番自己的小算盘。

萧氏笑道:“大都督妙策,甚是周全。”

孙靖叹道:“凉州既失,得遣重兵援鹄儿关了,连望州那里都得提防。望州守将郭直,虽算得可靠之人,但性情鲁直,对上李嶷这般狡黠之徒,难免吃亏。好在从来攻城难,守城易,他兵力又远胜李嶷,望州应当无碍。”

萧氏道:“亦得釜底抽薪方好。”

孙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的釜底抽薪之策就是坚壁清野,断绝镇西军的粮草,所以镇西军纵然连下数城,仍旧无粮草补给。西北艰苦,诸州府更是贫瘠,素来仰仗朝中粮道供给,这也是先帝当初挟制裴献等镇西诸府的放心之处。

此时孙靖便轻描淡写道:“再没有粮草,莫说打仗,饿也要把镇西军饿死在关西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