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奇的会晤(第2/3页)

“我不喜欢您这种说法。”我回答。

“我感到万分遗憾。”他应道。

“您万分遗憾,但您不过是想说我在扯谎。谎言终归是谎言。”

我想旅客先生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就是您的错误所在。”我不理会他,而是专心开车,沿着地上的车辙,挂三挡,低速行驶。但我的车也没慢到遇上路面的微弱阻力就会引擎熄火的程度。借着缓慢却稳定的速度,我让车轮始终沿着车辙走,绝不偏离。“在泥地上驾驶,我是把好手。”我心里暗想。

如果说这个人让我恼怒,那并非因为他害得我没法专注于眼前的工作,而是由于他强迫我听他用那种充满父亲般的威仪而又甜腻亲切的腔调讲话。他说:

“在我们欧洲,没人在十二月二十五号签合同。”

“明白。以堂胡安和我自己的名义,请求您原谅。”

“提到这个情况,我仅仅是想举例说明习俗的差异。在南美,谁都不了解圣诞节的精神。这个日子就这么溜过去了,没人在意,除了那些盼望礼物的孩子。在德国,还有北欧,传说里的圣诞老人——他还有个别名叫诺埃尔老爹——会穿上红袍子,驾着驯鹿雪橇,给儿童送礼物。要培养孩子的想象力,还有比这则传说更好的礼物吗?”

我在脑子里快速搜寻着应答的话,想以某种方式透露我的敌意。最后我说:

“就好像他们灌输给儿童的谎言还不够多似的,还得加上这个。这些人想干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相信吗?”

“这个不用担心,”他回答,“人们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信仰。”

“就算他们知道那些不过是谎言?”

渡过乌埃索河的湍流之后,路面极难通行,不久转而成为望不到边的沼泽地。旅客先生说:

“您觉得我们能离开这片沼泽吗?我觉得挺困难。再往前还会碰到更差的路面。”

“您真会加油鼓劲。”

“遇到年月久远的沼泽地,是要多加小心的。这条路上有些沼泽年头久远,本区域的地图上都会把名字之类的标出来。”

“您见过这样的地图?”

“有人亲眼见过,瓜纳科磨坊厂的代理人。像他那样的汉子不会瞎说。”

我们往前开到另一片地界,路面虽泥泞,却坚实些。我说:

“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他心里装着信仰,所以他成功了。可您否定信仰。”

“如果我没会错意,小心驾驶是最无关紧要的。”

一旦有人不承认我的驾驶技术,我就很恼火。

不但这场雨没有停歇的意思,雷电还一连闪耀了好几次。最强的几道闪电在几秒钟内照亮了云团间的巨大洞穴。旅客先生口气坚定地说:

“每当出现今天这样的闪电,有些人就会往天上看,琢磨着在那些空洞中间是不是能瞥见上帝或天使。有人说见到过。”

“而您就信以为真。就跟您相信瓜纳科磨坊厂的代理人一样。”

“我可以把那句谚语‘眼见为信’反过来说:信,而后能见。”

“那您一定见了不少。”

“比您见得多,年轻的朋友,稍微多一点。是我从以往的生活经验里得来的,也包括旅行见闻。”

“这论调多权威啊。”

“也有分量。”

“在您的旅行当中,有没有值得一说的见闻呀?您看到过云雾间的上帝吗?”

“如果您问的是天与地的创造者,我自然要回答,没见过。”

“那是好事。”

“创世纪以后他就隐退了,好让人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享用我们的地球。”

“我敢打赌,您肯定是言之有据。现在天堂里是不是空空荡荡的了?”

“您怎么会这样想?自从世界肇始以来,我们就和自己的神灵栖居在一起。您如实告诉我:眼下您是不是领悟了信仰的重要性?”

我回了他一句,或许算得上粗暴无礼:

“我看,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正要穿过的这片沼泽地。”

沼泽地浆水浓稠,深不可测,像先前几处一样,看上去全无边际。

“太难走了,”旅客先生说,“换做是我,我就挂二档。”

“我没征求别人的建议。”

“我明白,但我怀疑我们就要陷下去了。不是泄您的气。可以的话,就往前开吧。”

“我当然要往前开。”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而颠簸的车程。上下起伏那一刻,当时感觉极其重要,但事后很快就遗忘了。

“您生气了吗?”他问。

“跟您聊天,谁都会头晕脑涨。您没发现吗?”

“我发现您是个好司机。就因为这个,我没去担心沼泽地,而是跟您聊聊更高明的话题。这么起头儿吧,还记得刚才告诉您的好消息么:天堂并非空空荡荡,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