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刹车(第6/8页)

每到傍晚,他时时出外散步。郊区电车站检票口,年轻的妻子们迎接着一群丈夫。老实巴交的丈夫回来了,一边通过检票口,一边目光敏锐地搜寻妻子,心情难以平静下来。妻子们大都穿着连衣裙、木屐或运动鞋。这些老实巴交的丈夫的妻子,就像免试跳级的优等生,浮现着灿烂的微笑,极其沉着地走动着。一同越过交叉口的妻子,意识到那些落在后头的不幸的妻子们,她们徒然地等待着也许不会归来的丈夫。妻子们一边回家,一边快活地谈笑:什么丈夫不在家时进来个可怕的传销商啦;什么给邻家的猫儿扎了彩带,获得一块鱼糕的谢礼啦;什么不小心打碎丈夫的茶杯,带着极其严肃的表情表示忏悔啦,等等。

这些上班族回家的时刻,正好碰上郊外寂静的小镇燃起灯火的时候。小小的霓虹灯,小小的花窗,仿佛假日里游乐的女佣倾其所有打扮得花枝招展,这是一个无限辉煌的瞬间!杉雄分开通俗杂志红色的广告旗,顺便走进书店。他身后的道路传来一群职工回家的脚步声。他玩笑般地哗啦哗啦翻动着面向少年层的冒险杂志,每页上泛滥着色彩和行为。所有的人物,都在疾走、骑射、投掷、倾斜,有的已经倒地。

“我在童年时代也热衷于这种书。”杉雄想。男孩子谁都喜欢这种书。他们成长了,一旦长大,行为已不见踪影。……杉雄自己也曾经是个上班族,他虽然从事着距离这种行为不远的日常工作,但从背后的脚步声中,却没有对别一种行为产生向往和羡慕之情。

不久,他折回头来,天色已晚。通向旅馆的道路沿着电车线路向坡上走。这时,一列电车闪耀着一排明净的窗户从身边迅速掠过。杉雄总想对着疾驰的电车车厢尽情地啐一口唾沫,但一直未能实行……

……夜里,他又继续制作台灯。

他有时干脆将煞费苦心设计的插头连接上好多电线,将已经完工和正在制作的台灯一起点亮。房间里就像过节,在这般节日的气氛里,杉雄恍恍惚惚抽着香烟度过一个小时。

“要是打起仗来……”杉雄此时陷入了幻想。即便不是原子弹也必定是空袭吧。那种令人怀念的、亲切而抒情的空袭警报在城镇的上空回荡。有谁还会前来取走台灯呢?东京家家户户内杉雄所制作的台灯将一同点亮。玲珑剔透的玫瑰色的襞褶,包裹在忽闪忽闪的火焰里,变成庄严的具有高尚情趣的黑色的灰烬……

杉雄的幻想漫无边际。他的眼睛终于变得青春焕发、炯炯有神了。他涌现出了创造力。于是,工作起来十分顺手,枯燥无味的活儿也干得有滋有味,不知不觉就迎来黎明。

但是,自打斯大林逝世以来,灵感急剧衰退。心灵的一隅,哪里还装得下什么战争?斜刺里闯进了个茶茶。

幻想立即萎谢。一旦萎谢,就不会有再度的昂奋。

此前,同拉塞尔夫人相见的星期五那天,是三月二十日。二十七日又是个星期五,杉雄送台灯到店里。

原口没有像以前那般夸奖他,默默围着放台灯的桌子转了一圈儿,只说了句“这回挺好”的安慰话。

拉塞尔夫人的帕卡德停在店前。夫人今天好像应邀出席鸡尾酒会,一件珍珠白的长裙拖曳的夜礼服,外面披着貂皮大衣,胸前是一串大小蛋白石连缀成的精巧的项链,放散着撩人的香水气息。

夫人走进客厅,这回仔细盯着桌上的台灯。

台灯的伞罩变成椭圆形,洁白的有光纸上下围着镀金的金属圆圈儿。灯一亮,光线不会透过伞面,看起来上下匀称,光线沉静、庄严地映射在瓷壶的白釉上。

过了一会儿,夫人说道:

“太好啦。不过,我还是不喜欢。”

杉雄的脸色因感到委屈而变得通红,不由回应道:

“我天生的志趣和您不一样。”

拉塞尔夫人含着娴静而慈爱的微笑,颇感兴趣地望着青年绯红的面孔。

“没那么回事,你有着很好的志趣。”

“志趣不一样,这是没办法的事。”

“没那么回事。再做一次看看。”

“费用谁出?”

夫人手上戴着珍珠白威尼斯蕾丝手套,她稍稍摊开两手,轻轻耸耸肩膀。

“电气台灯都有一定的行情,我不会多出一分钱。”

原口轻轻扯了下杉雄的上衣下摆,用日语快速地说:

“返工费我来出,你不会吃亏的,再做一次看看吧。”

杉雄答应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规格表,详详细细记下夫人的要求。夫人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提出一条意见,希望伞罩改用淡灰色的纸。她说罢,急匆匆走出客厅,乘上汽车。临行前她照样约定下周今日三时再见面。

杉雄着手进行第二次改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