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2(第2/4页)

我心中一动,闪过一个念头,一个难以付诸实践、柏拉图式的念头:我或许可以把这个女人从打情骂俏的天地引到床上。但这个主意一闪而过旋即逝灭。这时埃莱娜声称感谢我的指导,不能再多耽误我的时间。我们相互道别。我很高兴她走了。那种古怪的亢奋冷却下来。对这个女人,我心里又只剩下先前的那种反感,而且生自己的气,刚才竟对她表示关怀备至、情真意切(尽管是假的)。

要是几天后埃莱娜没有来电话约我见面,事情本来也算告一段落了。可能她真的觉得需要把将播出的文章给我过目,但我当时立即有印象认为这只是借口。她说话的口气让我一下子想起上次谈话里那轻松亲切的一面,反倒不提工作上的正事。我毫不犹豫,也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而且决心沿用不变。我俩在咖啡馆碰了头。我故意挑毛病,摆出一副对埃莱娜的文章不感兴趣的样子,而且毫无顾忌地数落她那些记者用的套话。我的态度使她无言以对。但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了左右她的力量。我向她主动提出要离开布拉格去玩玩。她提醒我说她是有家的人不能答应。再没有比找这种理由来推托更使我高兴的了。我对这种谢绝方式玩味不已,觉得大有深意,我很开心,便再次提出邀请,并以此打趣。最后她十分高兴,到底接受了,不再说自己有家没家的话。自此以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的计划在一步步地实现。出于恨,我想出这个计划有着十五年蕴蓄的怨恨,有一种莫名的把握,肯定它一定能实现,一定成功。

是的,眼下这个计划正在顺利实施。我从接待处附近提起埃莱娜的小箱子,陪她上楼到她的房间里——顺便提一句,这一间跟我的那一间一样差劲。尽管埃莱娜有一种可笑的习惯,总把什么事都形容得比真实情形要好得多;但她这一回也不得不说房间不好。我对她说不必为此不高兴,咱们自会有对付的办法。她朝我投来大有深意的一瞥。接着说她想要稍微梳妆一下,我回答说这很应该,我在楼下大厅里等她。

当她下楼的时候(敞开的风衣下穿着一条黑裙子,橙红色毛衣),我再次暗暗赞赏她的确漂亮。我对她说一起到一家餐厅吃午饭,这家虽然很平庸,但已经是此地最好的了。她对我说,既然这里是我的家乡,她就悉听我的安排,保证言听计从(她显然选择了多少带有双关意义的字眼,这一理解很可笑,但很让人开心)。我俩按我上午的路线走,也就是我为找一顿像样的早餐而来回跑的冤枉路。埃莱娜又说她非常高兴来到我出生的城市。但是虽说她真的是第一次来,但她却并不东看西看,也不关心那是什么地方,什么单位,一点不像一个初到某地的客人。我暗暗纳闷: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究竟是出于麻木不仁,已经没有了常人有的好奇心呢,还是因为她心里只装着我,别的什么都不想了呢,我巴不得她属于第二种假设才好。

我们从巴罗克纪念建筑旁经过,圣徒顶着一团云彩,云彩上是天使,天使上又是一团云彩,然后又是一个天使。蓝天比上午更加湛蓝;埃莱娜脱掉风衣,搭在胳膊上说天真热,这股热气使干燥的尘土更不堪忍受;广场中心,雕塑矗立着像座小山,仿佛是一角陨落的穹宇再也回不到天上似的。我心想,我俩也是偶然抛落到这个行人出奇稀少的广场,它的小公园、餐馆,都是无可挽回地抛落到这儿来的;我们的思想、言谈,纵然向上攀登升腾,也是枉然,我们的行为却是低下的,和这块土地本身一样。

当时确实这样,这种鄙俗感向我猛烈地袭来;我为之震惊;我更诧异的是,我竟然会乐于接受甚至是带着一种欢欣鼓舞和轻松宽慰的心情容忍这种鄙俗。随后我相信,走在我身边的,其用意虽比我略高,但任我把她引向下午那几个暧昧的小时,我也就越发高兴起来。

餐馆早已开门,但大厅还是空的:十二点还差一刻呢。桌子已摆好;对着每张椅子,上汤用的盘子用一块餐巾纸盖着,上面堆放着勺子、刀叉。还没有来人。我们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拿起餐巾纸和刀叉,把它们分放在每个盘子的左右,等着。几分钟后,一个服务员出现在厨房那边的门口,懒洋洋的目光朝大厅慢慢看了一会儿,就要走开。

我叫他:“服务员!”

他转过脚跟,朝我们的桌子挪了几步。“你们要什么?”他问,离我们有五六米远。“想吃饭,”我坦白地说道。他答道:“得到十二点!”于是他又来个一百八十度,朝他的避风港走去。“服务员!”我又叫。他回过身来。“对不起,因为太远我没法不大声,你们有伏特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