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12(第2/4页)

最后一批人起跑了。阿莱克塞也在其中。我就好奇地想看看他会怎么做,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想拆台。他猛地一下子全力起跑,于是跑出二十米之后,少说他也比别人领先了五米。但奇怪的事发生了:他的节奏慢了下来,所以再也不能拉开更大的距离。我突然明白,阿莱克塞是要拆台,但心有余力不足,做不到是因为他体质太差,所以来了两天以后,他们也只能让他去干轻活。他既没有力气,呼吸又跟不上。这样一来他的跑步就成了我们这场戏里最精彩的部分。阿莱克塞简直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结果看起来和那些拖在他身后五米的人毫无二致。士官和军官都大概认为,阿莱克塞开头猛跑也是我们滑稽戏里的节目之一,和洪萨装出来的一瘸一拐、玛特洛斯的栽跟头或者啦啦队的大吼大叫如出一辙。跟在阿莱克塞背后的人仍装作十分吃力,故意大口大口喘粗气,阿莱克塞也跟他们一个模样,紧捏着拳头拼命往前冲。然而他确实还有真正与众不同的一点,那就是他要尽最大的力量使唤自己,真的汗流满面。跑到一半,他不得不再放慢速度,于是其他人不用加速就在缩短和他的距离。在离终点三十米处,终于超过了他。当他只剩下最后二十米时,他不能跑了,踉踉跄跄走着,一只手捂着肚子的左边。

指挥官下令集合。他要弄明白我们为什么跑得那么慢。“因为我们累得散架了,上尉同志。”他要求觉得累的人举手。我们举起了手。我专门注意了阿莱克塞(他在我前面一排)。只有他,没举起胳膊。但指挥官没有瞧见他。指挥官说:“好得很,这么看来是人人都累了。”“不是的。”有人说。“谁还不累?”阿莱克塞答道:“我。”“哦,你不累?”指挥官盯着他的脸奇怪地说,“你怎么会不觉得累呢?”“因为我是共产党员。”阿莱克塞回答道。一听这句话,全队的人都很不以为然,露出无声的冷笑。“刚才就是你最后到终点的?”指挥官问。“是。”阿莱克塞承认。“而你还不累?”指挥官问。“不累。”阿莱克塞再次肯定地说。“既然你不累,那么你是故意破坏训练。所以我要关你十五天禁闭,因为你有意捣乱。其他人,你们全都累了,算你们还有情可原。你们在采矿面上的效率微乎其微,因为你们外出太疲倦。为你们的健康着想,两个月之内全队不准出营。”

进禁闭室之前,阿莱克塞非要跟我谈谈不可。他责备我不像个共产党员的样子。他声色俱厉地问我,到底是拥护还是反对社会主义。我回答他说我拥护社会主义,但是在这儿,黑帮营里事情截然不同,因为这儿和外面其他任何地方的阵线不一样:一边是丧失了掌握自己命运权利的人,另一边是把这些人的命运大权强夺在手并任意处置的人。阿莱克塞不同意我的看法,说他认为区分社会主义和反动势力的方法在任何地方都适用;归根结底,我们这种连队也是与社会主义的敌人作斗争、保卫社会主义的一种方式。我问他,毛头指挥官把他阿莱克塞送去关十五天黑屋,把其他人统统认作社会主义最凶恶的敌人,这又算是怎样捍卫社会主义以及和社会主义的敌人作斗争呢?阿莱克塞承认他不喜欢那个指挥官。我对他说,如果这个军营真的是一个与反对社会主义的敌人作斗争的地方,那么他就不该被打发到这儿来。然而,他这时激奋地回答说,他完完全全该到这儿来:“我的父亲是因里通外国而被逮捕的。你没掂量过这利害关系吗?党怎么可以信任我呢?党对我不予信任是党的职责!”

后来,我又找洪萨谈过话。两个月没有外出的可能,我叫苦连天(心里想着露茜)。“你这个大笨蛋,”他对我说,“咱们会比以前出去机会还要多的!”

原来这次破坏接力赛跑的趣事使我的同志们大大加强了团结,也启发了他们的创造性。洪萨成立起一个像核心组似的东西,范围不大,专门研究如何组织大家越墙外出。不出四十八小时,事情就安排妥了,并且凑起一笔秘密基金用来贿赂。负责我们宿舍的两名士官让我们拉下了水,我们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在铁丝网上打开了个缺口。那是在营地的尽头,那里只有一个卫生所。从铁丝网到最靠近的一所矮民房只有五米,那房子里住着我们在井下认识的一个矿工,伙伴们跟他很快就谈妥了:他不锁院墙的门;偷跑的大兵悄悄地走到铁丝网前,眨眼之间钻过去,快步跑五米,进院墙门就安全了:再穿过房东屋子就到了小镇的街上。

这条通道是比较可靠的,但不能大意,同一天不能有太多的人过去,不然缺那么多人,容易被发现。所以洪萨的核心组不得不对外出进行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