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拉斯普庭与字母(第3/6页)

嫉妒是有那么一点儿,我方才已经说了,但不过如此而已。学校的那股气味,闻那么一回就够我恶心一辈子了。用来擦那种漆皮已经剥落的黄框石板的、没有洗干净的、一半被啃碎了的海绵或小抹布的味道,您可曾闻过?它含有最便宜的学生所用皮书包里练字本的臭味,算术本的臭味,还有写起来吱吱响、有时卡住、有时打滑、沾过唾沫的石笔上的手汗味。有时候,放学回家的学生把书包撂在我的近旁,去踢足球或者玩掷球游戏,我便弯腰闻一闻这种正在阳光下蒸发的海绵。我不由得想到,如果确实存在着魔鬼撒旦的话,他的胳肢窝底下准是这么一股酸臭味。

因此,使用石板和海绵的学校根本不合我的口味。但是,奥斯卡并不想说,不久就要承担对我的教育的那个格蕾欣·舍夫勒,乃是我的口味的体现者。

小锤路舍夫勒面包房后面的寓所里的一切,我见了就要恼火。装饰性的小台布,绣有盾形纹章的垫子,潜伏在沙发角上的克特一克鲁泽设计的玩偶①,比比皆是的长毛绒做的动物,呼喊大象②的瓷器,触目皆是的旅行纪念品,刚开了头的编织物:用钩针织的、用毛线外打的、用手编的、结扣的、刺绣、花边、像耗子牙似的镶边,真是五花八门。这个地方甜蜜优雅,逗人喜爱,但天地狭小,令人透不过气来。冬天炉火太旺,室温太高,夏天开出许多花来,毒气熏人。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格蕾欣·舍夫勒没有儿女,她多么想要孩子好替他们编织啊!天晓得该怪舍夫勒还是怪她自己。她要是有那么一个孩子的话,准会把他包裹起来,包上用钩针编织的毯子,镶上珠子、花边,还用十字针绣上一个小小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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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克特一克鲁泽曾当过女演员,后开作坊,设计了一种漂亮的穿衣玩偶。

②德语里有一句成语:“如大象闯入瓷器店一样。”意为由于举动笨拙而闻祸。这里是指这些瓷器令人讨厌,都该砸碎。

我来到此地,来学习大写和小写字母。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避免损坏瓷器和旅行纪念品。我把毁玻璃的嗓子留在家里了。当格蕾欣觉得我敲鼓已经敲够了,露出马齿和大金牙微笑着把我膝上的鼓拿走,放到玩具狗熊中间去时,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

我同两个克特一克鲁泽设计的玩偶交朋友,把这两个小乖乖搂在怀里,拨弄着这两位始终露出惊讶目光的贵夫人的睫毛,同她们俩相爱。我对玩偶的钟情是假的,但却因其假而煞似真,我想以此来讨好格蕾欣两针平计、两针倒针编织成的心。

我的办法不错。第二次登门,格蕾欣就把她的心打开了,或者说,拆开了,像拆长统袜一样,把整根极长的、鬈曲的、好几处已经打上结的线给我看。她打开了所有的柜子、箱子和小盒子,把全部钉珠子的废物抖搂给我看,整摞的儿童上装,儿童图嘴,儿童裤子,尺寸正好够五岁孩子穿戴,她都拿出来举在我眼前,给我穿上,又脱下来。接着,她给我看舍夫勒在军人协会荣获的神枪手奖章;之后,她给我看照片,其中有一部分同我家的完全一样;末了,她又去拿小孩衣服,天晓得还找什么逗孩子的小玩意儿,结果翻出了几本书来。从小孩衣服底下找出书来,这可是奥斯卡算计到的。奥斯卡听见过她同妈妈谈论书籍,他知道,她们两人还在订婚前以及后来几乎同时年纪轻轻就结婚的时候,便如何热中于交换书籍,从电影院旁边的流通出借图书馆借书,家里的读物琳琅满目,使殖民地商品店和面包房的婚姻增添光彩,使这两对夫妇开阔眼界。

格蕾欣能向我提供的书并不多。自从她埋头编织以来,就不再读书,并同我妈妈——她由于扬·布朗斯基的缘故,也不再读书——一样,把读书俱乐部(她们两个加入这个俱乐部已有年头)的许多精装本集子转给还在读书的人,因为那些人既不编织,也没有扬·布朗斯基。

破旧的书毕竟也是书,并因其破旧而显得神圣。我在这里找到的书,内容芜杂,毫无疑问,大部分是格蕾欣的哥哥泰奥书箱里的货色。水手泰奥已死在一艘荷兰出海渔船上。他的遗物有七八卷克勒的《船队年鉴》,所载船舶都是早已沉没了的,《帝国海军军阶》,《保罗·贝内克①,海上英雄》——这些显然都不是格蕾欣的心灵所渴求的食粮。埃里希·凯泽②的《但泽城历史》和那本《罗马之战》——那几场大战是一个名叫费利克斯·达恩的人,在托蒂拉和泰雅、贝利萨和纳赛斯的帮助下打的③——在经常出海的泰奥手里,已被磨得失去了光泽,掉了书脊。据我判断,属于格蕾欣的藏书的是一本关于借方与贷方的书④,一本歌德谈亲合力的书⑤,以及篇幅极大、插图丰富的《拉斯普庭和女人们》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