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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德显然还不想马上离开。“可是,现在景色很美。我觉得,我们应该留下来看看夕阳。”

拉斯穆斯坐在爸爸的膝上。海风渐渐平静下来,海浪仿佛也玩累了,渐渐停息。夕阳继续缓缓西沉。全家人坐着,静静地看着余晖、斜阳、海景。

他们守着,守护着濒死的拉斯穆斯。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深爱着拉斯穆斯。他们多么不希望他走,可是,他就要死了。

本杰明紧握住爱人的手。莎拉用湿润的棉花棒轻轻涂抹爱子的嘴唇。哈拉德绝望、焦急地和刚进病房的医生说话,试着和他讲理,仿佛努力想让他改变病历本上的诊断,并且说些轻松、能够激励人心的话。

“可是,医生,我真的不懂,你们之前不是还说这种病状况很多变,起伏不定,很难预测吗?你们不是说,状况会有好有坏,病人不会马上死掉,还可以活好几年吗?”

他连珠炮般地朝医生丢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希望得到那么一丁点好消息。

医生无可奈何地一笑,眼神温和而善良。

“我们只能一直给他注射抗生素,这几乎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生还的机会,老实说,很小。我会建议使用人工呼吸机……”

“人工呼吸机?”哈拉德忍不住打断医生的话,他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可是,拉斯穆斯以前就患过这种肺炎,他也康复过啊。”

他瞧瞧本杰明,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他甚至还得过两次肺炎,不是吗?”

“第二次就用过人工呼吸机了,”本杰明平静地说,“拉斯穆斯之前跟我讨论过,他不想一直像这样躺在床上。”

“哦,这样啊……这不就是说……”

哈拉德又惊又怒,无法把整句话讲完。

本杰明点点头。医生跟着点点头。

玩儿完了。

哈拉德马上意识到这一切代表什么意思。就是现在,他将要再次失去亲爱的儿子。再一次。

“该死!”他绝望不已,口中疯狂地念着,“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真是该死!”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医生问道,“否则,我得……如果你们需要任何协助,护士小姐随传随到。”

“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为他做的?”莎拉非常仔细地审视着床头小桌上的设备、湿纸巾还有棉花棒,“就用这些湿棉花棒把黏液擦干净?”

“是的,这是喷雾器,然后这个是食盐水。他的黏膜已经干了,你可以……”

“我知道,我知道!”莎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医生,你知道的,我是老护士了,我知道怎么做的。”

不知怎的,她竟忍不住想炫耀。她想让医生知道,想让别人知道,她是“老鸟”,她比大家都更知道该怎么做。

她柔情无限地轻抚着拉斯穆斯的额头。

“小拉斯穆斯,”她的声音比之前更轻、更柔,“现在,妈会在这里陪你。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转的……”

他们一直围在垂死者的病床边。窗外烂漫的春光缓缓跨越午后,在傍晚时分,继续捎来无限璀璨。

在璀璨的春天傍晚,本杰明和拉斯穆斯总会并肩骑着车,杀到长岛区的浴场,痛快地泡在水里,又笑又闹。然后,他们坐在水边石头上,静静瞧着另一边的夕阳缓缓隐入艾辛根高架桥与伊莱克斯家电工厂后方。

“大海真是奇妙。”拉斯穆斯总是梦呓般呢喃着。本杰明早已懒得纠正他:他们现在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在梅拉伦湖旁边,充其量只是个内陆湖,不是海!

“大海真是奇妙。”全家人坐在沙滩椅上,海风拂来,后方缓缓西沉的斜阳用余晖将沙滩染成遍地金黄。莎拉凝视着斯卡格拉克海峡,轻轻眯上眼睛,一声叹息。

就在这样的一个傍晚,拉斯穆斯永远离开了他们。

就是这样的一个傍晚,大海还是如此奇妙之际,他离开了他们,不再回来。

他们没特别多说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尽可能体谅彼此,体贴病人,小心翼翼。本杰明握住拉斯穆斯的手,决不离开他的身旁。莎拉用干净的湿纸巾轻轻擦拭拉斯穆斯的双唇,用手背触碰着他的前额,用低而轻柔的声音,哼唱着所有摇篮曲和儿歌:《平静的一天》《美好世界》《振翅高飞》,还有《噢,耶稣,请与我同在》。

最后,连哈拉德都鼓起勇气凑到床边。

他还是不敢看自己的儿子,他选择躲在本杰明的背后,强迫自己看。

看看拉斯穆斯。

现在的他竟如此消瘦,简直只剩下一丁点了。

他正值青年,却不幸被病痛折磨,哈拉德几乎认不出他是谁。

然而于此弥留之际,哈拉德心悸不已地发现,这个人长得好像自己至亲至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