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第2/5页)

“看望病人是件好事,”他继续说道,“您把她送到医院里去不是更好吗?”

“她太虚弱了,经不起折腾。”

“您是否打算解散您的医院?”

“解散?为什么要解散?”

“随便问问。”

“多么奇怪的想法!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您一直跟拉松斯卡姬来往,好像受了她的影响。照她看来,什么医院啦,学校啦,都没有用处,完全是多此一举。慈善事业应当成为个人的事情,教育也是如此,因为这些都是涉及灵魂的事情……她好像就是这么说的。我很想知道她这一套高论是从哪儿捡来的?”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笑了起来。

“达丽娘-米哈依洛芙娜是个聪明人,我很喜欢她,尊重她,不过她也有可能说错话,她的话我不是句句都相信的。”

“您做得很对。”他说,还是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因为她本人也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话。不过,见到您我很高兴。”

“为什么?”

“问得太妙了!哪一次见了您我不高兴了?今天您像早晨一样秀丽清雅、妩媚动人。”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又笑了。

“您笑什么?”

“怎么能不笑呢?您说这番恭维话的时候最好看看您那副懒洋洋、冷冰冰的表情!我觉得奇怪的倒是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怎么没有打呵欠。”

“冷冰冰的表情……您总是需要火,而火是毫无用处的。它燃烧,冒烟,过后就熄灭了。”

“还给人温暖……”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接着说。

“是啊,……还会伤人。”

“伤人就伤人吧!那也没什么。总比……”

“我倒要看看,哪一天您被火烧成重伤以后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米哈依洛-米哈雷奇气恼地打断她,挥动缰绳在马背上抽了一下。“再见!”

“米哈依洛-米哈雷奇,请您停一下。”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大声喊道。“您什么时候上我们家?”

“明天。向您弟弟问好!”

双轮马车驶走了。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目送着米哈依洛-米哈雷奇渐渐远去。

“真像只口袋!”她想。确实,你看他佝偻着腰,浑身沾满尘土的样子,以及从扣在后脑勺的帽子底下戳出来的几束蓬乱的黄头发,真的酷似一只大的面粉袋。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沿着回家的路慢慢向前走去。一路上她低垂着眼睛。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马蹄声使她停住脚步,抬起头……她弟弟骑着马正向她走来;他旁边还有一位步行的年轻人,那人个子不高,穿一件又轻又薄的常礼服,纽扣敞着,系一条轻飘飘的领带,头上戴一顶轻质的灰色凉帽,手里拿着一根手杖。他早就向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堆起了笑容,虽然他明明看到她在想心事,什么也发现不了。待到她停住脚步,他立即迎上前去,兴冲冲地,甚至是温柔地说道:

“您好,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您好!”

“啊!康斯坦丁-季奥米德奇!您好!”她回答说。“您是从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那儿来的吗?”

“一点不错,夫人,一点不错。”年轻人笑眯眯地附和道。“是从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那儿来。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派我来找您,夫人;我宁愿步行……早晨的景色多美啊,再说路又不远,才七八里地。我到您府上——您不在,夫人。您弟弟告诉我您到谢苗诺夫卡村去了。他正准备到地里去看看,我就跟着他来接您了。是的,夫人,这太令人高兴了!”

年轻人的俄语说得十分地道,合乎规范,不过总带点外国口音,尽管难以确定究竟是哪一国的口音。他的脸型具有东方人的特征。长长的鹰钩鼻,一双大大的呆滞的金鱼眼,两片红红的厚嘴唇,平塌的前额,漆黑的头发——这一切都表明他是东方人;可这位年轻人姓潘达列夫斯基,自称敖德萨是他的故乡,尽管他是在白俄罗斯靠了一位好心而有钱的寡妇抚养长大的。另一位寡妇则替他在政府部门找了份差使。中年的太太们一般都很乐意做康斯坦丁-季奥米德奇的庇护人:他善于投其所好,博取她们的欢心。现在他就住在富裕的女地主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拉松斯卡娅家,其身份是养子或食客。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骨子里却荒淫好色;他有一副悦耳的好嗓子,钢琴也弹得不错;他还有个习惯: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他的衣着十分整洁,一件衣服可以穿好久,宽阔的下颏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纹丝不乱。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听他说完了才转身对弟弟说:

“怎么今天我老是碰到熟人:刚才我还跟列日涅夫说过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