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勃罗(第2/4页)

从得到启示那天起,巴勃罗的生活就不一样了。一时的忧虑和热情对于他来说已经停止了。他觉得对于他来说,日夜、星期和月份的常规延续已经结束了。他相信他只生活在一个时刻,一个巨大和停顿的时刻,它犹如永恒中的一个荒岛,广阔而静止。他将自己的业余时间用于思索和谦恭。每天他都遇到清醒的想法,他的头脑里渐渐布满了光辉。不用他做任何事情,普天的习性就会慢慢深入他的心,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特别启示,变得聪敏,仿佛一记春天的猛击穿透了他人身的枝叶。他的思想在最高的巅峰上飘荡。在街上,他为他的想法而着迷,浮想联翩,很难想起来自己是在地上。城市在他眼里已经变容。鸟儿和孩子们为他带来幸福的信息。颜色已经把它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犹如刚刚被涂到物体上似的。巴勃罗喜欢看海和大山。他被草坪和泉水所抚慰。

为什么其他人不与他分享这种极度的享乐?巴勃罗从心里向所有人发出默默的邀请。有时他为自己欣喜之孤独而痛苦。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他像孩子一样在这样巨大的礼物前颤抖,不过他发誓要认真地享受它。正因为如此,他得把下午的时间奉献给那棵高大而秀丽的树,奉献给那片在空中轻缓转动的白色和玫瑰色云彩。

当然,巴勃罗知道,他实现这种享受的条件之一就是秘密享受,不可转让。他把自己以前的生活与现在的生活相比较。那是何等荒芜单调的沙漠!他知道,如果当时有人向他揭示世界的全貌,他肯定会无动于衷,看到世界里一切都完全一样,并无特别,空空荡荡。

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哪怕最小的经历。他生活在一种宜人的孤寂中,没有知心朋友,只有远亲。他不善交际和沉默的性格有利于他的闭守。他只怕他的脸会暴露出他这种变化,或者他的眼睛会出卖他内心的辉煌。幸好这种情况丝毫没有发生。在工作中,在客人的家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某种变化,而外表的生活完全与以前一样。

有时候,一个孤立的回忆,童年或青年时期的回忆,突然闯进他的记忆,并入一个明确的记忆单元。巴勃罗喜欢将这些记忆围绕在一个充满他的精神的中心思想周围,他为能从这些回忆中看到有关他以后命运的一种预卜而喜悦。那些预卜他以前没有注意到,因为它们短暂而微弱,因为他当时还没有学会破解大自然发到每个人心里的信息,那些信息包含在小奇迹里。现在这些信息里充满含义,而巴勃罗指出了他的精神之路,如同用白色砾石标记出的路径。每一块白色砾石都让他回想起一段幸福的情景,他可以任意重温那个情景。

在某些时刻,神的微粒仿佛在巴勃罗的心里占据了非同以往的比重,这让巴勃罗满心恐惧。他求助于他业已经过考验的谦恭,把自己当作最微小的人,最无能的上帝传播者,在无尽的追寻中最欠妥的尝试。

在他最雄心勃勃的时刻,他唯一所希望的就是能够亲历发现的时刻。然而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放肆的。他把这看成是强大而表面上又盲目的冲动,它让人类能够生存,能够越来越多地增加尝试次数,能够对中止生命过程的现象进行不可摧毁的抵抗。这种强力,这种越来越难以取得的胜利,蕴含着希望与确信,就是有一天在人们中间会出现原始生物和最终生物。在那一天,维系和繁衍的本能将停止。所有活人都将成为多余,而且都将专注地消失在那个承载一切的生物里,那个生物可能会宽恕人类,宽恕几个世纪几千年的无知、丑陋和追寻。人类已经摆脱了他的所有罪孽,将会永远生息在造物主的怀中。任何痛苦都不会被荒废,任何欢乐都不会成为无用功,它们都会成为在一个无限生物中繁殖的痛苦与欢乐。

随着那个可以开脱一切的幸福想法,在巴勃罗身上有时还会出现相反的想法,令他惆怅和疲惫。如此清晰地幻想出的美梦失去了光亮,面临破灭或变成噩梦的危险。

上帝也许再也不会复苏,他被囚禁在数百万的禁锢中,被永远地溶解和安葬于无望的生物中,而生物们感觉他们各自都在怀念上帝,并且不懈地聚集在一起要让上帝复苏,也让自己在上帝那里复苏。可是圣灵将慢慢失去作用,就像一块被多次熔化再熔化的贵重金属,会在越来越粗野的溶合之中逐渐消失。上帝的精神也只能体现在巨大的求生愿望中,而对数百万的失败和死亡的日常负面经历闭上眼睛。神的微粒会在每个人的心脏里剧烈跳动,叩击着他的禁锢之门。所有人都以越来越愚蠢和无意义的再生愿望响应着这个召唤,而上帝的整合将变得毫无可能,因为要分离出一个珍贵的微粒都得缩小熔渣之山,抽干不公平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