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司铎探监(第2/6页)

“我惊叹自己一生中最危险的行为之一,大概就是两次跟一个女佣同床”,泽农嘲弄地说。

帕托洛梅·康帕努斯叹息了一声:他钟爱的这个人似乎对他严阵以待。

“你永远无法知道,你遭遇的灾难令我感到何等沉重”,他试探地说,想换一种方法。“我说的不是你的行为,我知之甚少,而且愿意相信你清白无辜,尽管听告解的经验让我明白,最坏的行为也有可能跟你那样的德行结合在一起。我说的是致命的精神反抗,它可能会将完美本身转化为邪恶,而它的种子也许是我无意间在你身上种下的。世界变样了,在我学习文学和技艺的时代,科学和古典文学显得多么有益啊……当我想到是自己第一个向你讲授你不屑一顾的《圣经》,我自问一位比我更坚定或更博学的老师是否……”

“不要难过,尊敬的父亲”,泽农说。“让您忧虑的反抗在我自身,或者在这个时代里。”

“你画的飞行炸弹和风力战车的草图让法官们发笑,它们让我想起了魔术师西门”,议事司铎抬起忧虑的眼睛看着他说。“但是我还想到了你年轻时关于机械的那些胡思乱想,它们制造的只是混乱和骚动。唉!就在那一天,我请女摄政王答应给你一个职位,本来你可以从此大展宏图……”

“这个职位也很可能通过别的途径将我带到同一个点上。关于一个人生活的道路和目的地,我们知道的并不比候鸟的迁徙更多。”

帕托洛梅·康帕努斯似乎沉浸在梦境中,他又看见了那个二十岁时的读书人。他要拯救的是这个人的身体,或者至少是他的灵魂。

“不要比我自己更看重这些机械上的突发奇想,它们本身并非有益的或有害的”,泽农轻蔑地说。“它们跟玻璃工匠的发现一样,让他从纯科学里得到一点消遣,但有时也激活或丰富了后者。实践出真知。即便在医生的技艺,这个我潜心钻研过的领域里,伏尔甘或者炼金术的发明都在起作用。但是我承认,既然人类直到世界末日也许仍然是这个样子,让疯子们有能力颠倒事物的进程,让狂热的人有能力飞上天,未见得就是好事。至于我,在法庭将我置于的这种境地里”,他补充道,他的干笑令帕托洛梅·康帕努斯感到害怕,“我不禁要责怪普罗米修斯将火种交给了凡人。”

“我活了八十岁,也没有料到法官们的恶意竟至于如此地步”,议事司铎气愤地说。“希罗尼姆斯·凡·帕尔梅特高兴地看到有人命令你去探索你的无限世界,而勒·科克这个败类,竟出于嘲讽,提议派遣你乘一架飞行轰炸机去跟纪尧姆·德·拿骚作战。”

“他笑错了。只要人类拿出修建卢浮宫和大教堂的干劲,这些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惊恐之王将带领他的蝗虫大军从天而降,大玩屠杀游戏……啊,残忍的野兽!地上,地下和水中,什么也不会留下,一切都遭到蹂躏,损坏或摧毁……张开吧,永恒的深渊,趁现在还来得及,吞噬狂热的种族吧……”

“请问?”议事司铎警觉地说。

“没什么”,哲学家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在背诵我的《滑稽预言》中的一段。”

帕托洛梅·康帕努斯叹了一口气。虽说这个人的头脑算得上坚强,但焦虑已令他不堪承受。眼看死期临近,他开始胡言乱语了。

“显然你已经对人的完善失去了信念”,他忧伤地摇着头说。“人们是从怀疑上帝开始的……”

“人类的成就受到时间,需要,运气,以及愚蠢地不断增长的人口数量的制约”,哲学家说,语气平静了一点。“人将会杀死人类。”

泽农陷入良久的沉默。这种沮丧在议事司铎看来是个好兆头,没有什么比一颗无所畏惧的心灵更让他害怕的了,那样的心灵过于自信,不为悔恨和恐惧所动。他小心翼翼地重提话头:

“我是否因此可以认为,如同你对主教所说的,对你而言,大功是为了完善人的心灵,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目的?倘若果真如此”,他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含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失望,“你应该离我们比我和主教大人敢相信的更近,还有我从来只是远远观望的那些神奇的秘术,不正是神圣的教会每天向信徒们传授的内容。”

“是的”,泽农说。“一千六百年来都是这样。”

议事司铎拿不准这个回答里是否包含一丝讥讽的意味。但是时间宝贵。他顾不得了。

“亲爱的孩子”,他说,“你以为我来是为了跟你展开一场不再合时宜的辩论吗?我来这里有更好的理由。主教大人向我指出,你的情况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异端,就像我们这个时代那些可恶的邪教信徒,他们与教会开战,而你是理论上的渎神,其危险终究只不过在博学之士眼中才显著。最尊敬的主教大人向我保证,你的《理论赞》理当受到谴责,它将我们神圣的教理贬斥为普通概念,甚至等同于在最坏的偶像崇拜者中间散布的那些概念,然而此书也同样可能充当一本新的《护教论》:只需用同样的命题展示,人的天性中与生俱来的直觉在我们基督教的真理中达到了最高境界。你跟我一样知道,一切不过是个方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