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上的漫步(第2/9页)

道路绕过一个很大的农庄;这是本地区唯一一个农庄,已经可以感到沙子在脚下沙沙作响。这个庄园看样子很富裕,一块块田地之间由矮矮的榛树林相连,围墙沿运河而建,院子里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椴树,刚才那个挑扁担的女人卸下了担子,正坐在长凳上歇脚,两只木桶就放在身边。泽农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这个地方叫作乌德布鲁日,曾经属于利格尔家;也许现在仍然是他们的家产。五十年前,他的母亲和西蒙·阿德里安森成婚前不久,曾经来这里替亨利-鞠斯特收取这一小块土地的田租;这是一趟愉快的出行。他母亲坐在运河边,脱掉鞋袜,双脚伸进水中,它们看上去比平时更加白皙。西蒙吃东西时,碎屑撒在灰白的胡须上。少妇替孩子剥了一只水煮鸡蛋,将宝贵的蛋壳递给他。游戏就是顺着风向在一个个紧邻的沙丘上奔跑,将这个轻飘飘的物品托在掌心,它会从手中逃脱,在前面飞舞,然后像小鸟一样停留一会儿,始终要设法重新抓住它,这样一来,一系列绵延不尽的曲线和断断续续的直线让奔跑变得复杂起来。泽农有时觉得,他一生都在玩这个游戏。

他在变软的地面上已经走得不那么快了。道路在沙丘之间起伏,只能从留在沙子上的车辙看出痕迹。他碰见两个很可能是驻扎在斯勒伊斯的士兵,暗自庆幸自己带了武器,因为在荒僻之地遇到的任何士兵都很容易变成土匪。然而这两个士兵只不过用条顿语嘟嘟囔囔地问候了一声,他们听见泽农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显得十分高兴。在一处高地上,泽农终于看见了希斯特村,以及防波栅和停泊在栅内的四五艘小船。还有一些船在海上摇晃。这个海边小村子有着城市的一切主要便利,只不过缩小了而已:一个市场,刚刚捕捞上来的鱼想必就在这里叫卖,一个教堂,一个磨坊,一个有绞架的广场,低矮的房子和高大的谷仓。约斯跟他提起过出逃者们的接头地点美鸽客栈,那是沙丘脚下的一所破房子,有人在鸽舍里随便插了一把笤帚充当招牌,意味着这个破败的客栈也是一间乡下妓院。在这样的地方,要小心看管好自己的行李和随身携带的钱财。

在小院子的啤酒花里,一个酩酊大醉的顾客在呕吐啤酒。一个女人从二楼天窗里伸出乱蓬蓬的脑袋,冲着醉汉大嚷大叫,然后缩回头,可能独自睡回笼觉去了。约斯将自己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的口令告诉了泽农。哲学家走进去,向大家问好。客厅被烟熏得像地窖一样黑。老板娘正蹲在壁炉前煎鸡蛋,一个男孩子在帮她拉风箱。泽农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他感到尴尬,因为要说出一个现成的句子,就像集市上露天舞台的演员那样。他说:

“要达到目的……”

“……就要想尽办法”,老板娘转过身来说道。“你从哪里来的?”

“是约斯让我来的。”

“他给我们送来的人可不少”,老板娘夸张地眨眨眼说。

“不要弄错了我的目的”,哲学家不满地说,他瞥见客厅紧里面有一个戴着羽毛饰帽子的中士,正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有合法证件。”

“那你来我们这里干什么呢?”俊俏的老板娘抗议道。“你不用担心米洛”,她用拇指指着士兵继续说道。“他是我妹妹的相好。他同意。你要来点儿什么吃的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一道命令。泽农同意吃点儿东西。煎鸡蛋是给中士的;老板娘端来一碗味道还过得去的杂烩。啤酒不错。原来那位士兵是阿尔巴尼亚人,他是跟随公爵的最后一批军队翻过阿尔卑斯山来的。他说的佛兰德斯语里夹杂着意大利语,老板娘似乎不太费劲就能听懂。他抱怨整个冬天都冻得瑟瑟发抖,而得到的报酬跟在皮埃蒙特听到的许诺根本不是一回事,在那边,人们为了诱惑部队开过来,声称到处都有可供抢劫和绑架的路德派教徒,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

“就是这样”,老板娘用宽慰的语气说。“我们挣的钱永远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多。玛丽肯!”

玛丽肯下来了,头上裹着一条披巾。她在中士旁边坐下。他们两人用手在一个盘子里抓东西吃。她从煎鸡蛋里挑出大块的肥肉,送到中士嘴里。拉风箱的男孩子不见了。

泽农推开面前的碗,准备付钱。

“这么着急干什么?”俊俏的老板娘漫不经心地说。“我男人跟尼克拉斯·邦贝克过会儿要回来吃晚饭。在海上只能吃冷菜冷饭,这些可怜人!”

“我想马上看见船。”

“肉二十个里亚,啤酒五个里亚,中士的通行证要五个杜卡托”,老板娘客气地解释道。“过夜另算。明天早上之前,他们不会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