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欲的迷乱(第7/8页)

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泽农心慌意乱,本能地转过头,看看坐在凳子上的看护修士是否听见。但是这个老头儿在打盹,脑袋轻轻摇晃。院长筋疲力尽,重又歪着倒在靠枕上,陷入某种激动的麻木中。泽农朝他俯下身来,心跳不已,试图唤醒他,希望再得到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他怀疑自己的感觉,甚至怀疑自己的理性。过了一会儿,他在床边坐下。说到底,院长一直以来就知道他的名字并非不可能。

病人一阵阵微微颤栗。泽农帮他久久地按摩双脚和双腿,就像从前弗罗索夫人教他做的那样。这种疗法胜于一切鸦片制剂。后来他自己双手抱头,也在床边睡过去了。

早上,他下楼去食堂取一碗热汤。皮埃尔·德·哈梅尔也在那里。院长的喊声几乎迷信般地唤醒了炼金术士的全部警觉。他将皮埃尔·德·哈梅尔拉到一边,突如其来地对他说:

“我希望你已经制止了你的朋友们那些疯狂的游戏。”

他正要提到修道院的声誉和安全,总务让他免了这种可笑的举动。

“我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他狠狠地说。

他走远了,凉鞋踏得很响。

当天晚上,院长第三次接受临终涂油圣事。小小的修室以及毗连的小教堂里,挤满了手持蜡烛的修士。有些人在哭泣;另一些人只是出于礼节而参加仪式。病人已经陷入半昏迷,他似乎专注于尽可能减少呼吸的痛苦,对那些黄色的小火苗视而不见。念完临终经后,修士们鱼贯而出,只留下两名修士念诵玫瑰经。刚才待在一边的泽农,这才回到他平时的位置。

用语言,即便最简短的语言来交流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院长仅仅靠示意来要一点水,或者要挂在床角落的尿壶。在泽农看来,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如同一件埋在瓦砾下面的珍宝,还有一个精神仍然存在,他可以超越语言与之保持联系。他继续握着院长的手腕,这种微弱的接触似乎足以传递给院长些许力量,也足以从他那里换取到些许安宁。医生不时想到一个古老的说法,一个垂死者的灵魂会像一粒包裹在雾里的火星一样漂浮在他上面,他看了看昏暗的四周,然而他看见的很可能只是一支燃烧的蜡烛投射在窗玻璃上的反光。凌晨时分,泽农将手抽了回来;是时候让院长独自一人朝着最后几道门走去了,或者相反,会有几张不可见的面孔陪伴着他,那一定是他在临终之际呼唤的人。过了一会儿,病人好像快要醒来似的挣扎了几下;他左手的手指似乎在摸索胸前的某样东西,也许从前让-路易·德·贝尔莱蒙的金羊毛就佩戴在那里。泽农瞥见枕头上有一块圣牌,线绳已经松开了。他将它放回原处;垂死者将手指压在上面,露出满足的神情。他的嘴唇在无声地嚅动。泽农侧耳倾听,终于听见一段经文的结尾,他无疑已经念诵过上千遍:

“……此刻和在我们死去的时辰。”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请两位修士负责料理遗体。

他站在教堂的侧道上参加了院长的葬礼。仪式吸引很多人前来。他认出了站在第一排的主教,以及旁边靠在拐杖上的一位老者,老者行动不便却依然健硕,他不是别人,正是帕托洛梅·康帕努斯议事司铎,高龄赋予他一种气度和镇定。修士们戴着风帽,看上去全都一个样。弗朗索瓦·德·布尔手持香炉;他的确有一张天使的面孔。一位女圣人的光环或者衣服上的亮点,在翻新的祭坛壁画上闪闪发光。

新任院长是一个相当沉闷的人,但极其虔诚,据说管理有方。皮埃尔·德·哈梅尔为他的当选颇为卖力,有传闻说,新院长可能会采纳总务的建议,近期内下令关闭圣科姆济贫院,因为总务认为花费过大。也许,也因为有人风闻济贫院救治过平乱议会追捕的逃犯。然而,针对医生本人却并无丝毫微词。泽农也无所谓:他已经拿定主意,等院长的葬礼结束就一走了之。

这一次,他什么东西也不带走。他会将书留下,何况他已经很少翻阅这些书籍。至于他自己的手稿,它们没有珍贵到足以让他带在身边,留下来也不会招惹麻烦,不如任它们迟早有一天被送进修道院食堂的火炉。眼下正是热天,他决定扔掉长袍和冬天的衣服;在他最好的衣服外面,随便套上一件外套就足够了。他用布将工具随便包裹一下,跟一些稀罕且昂贵的药一起放在包里。最后时刻,他将那两支挂在马鞍上的老手枪也装进了包里。他只带走最必不可少的东西,然而每一个细节无不经过深思熟虑。他不缺钱:为了这趟旅行,泽农积攒下来修道院发给他的微薄津贴,除此之外,院长去世前几天,担任看护的老修士给他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有从前他替汉取过钱的那只钱袋。院长后来似乎未曾动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