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斯布鲁克晤谈(第7/10页)

“我真了不起啊!”他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种激奋,亨利-马克西米利安也许从中看到了那个当年与科拉斯·吉尔一起沉醉于机械梦想的泽农。“永远令我惊奇不已的,是这具靠脊柱支撑的肉体,这个通过咽峡与头相连并且在两侧有对称的四肢的躯干,它包含甚至可能制造某种精神,它利用我的眼睛来看,利用我的动作来触摸……我了解它的局限,我也知道它没有足够的时间走得更远,就算碰巧它有时间,也没有力量。但是它存在着,此时此刻,它就是存在着的他。我知道它会弄错,会迷失,往往会错误地理解世界给予它的教训,但是我也知道它自身有着某种东西,可以认识甚至修正自己的错误。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圆球上,我至少跑过一部分地方;我研究过金属的熔点和植物的繁殖;我观察过星宿,探究过人体内部。我能够从我正在拨弄的这段燃烧的木柴中提炼出重量的概念,从火苗中提炼出热量的概念。我知道哪些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我羡慕那些比我知道得更多的人;但是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也需要度量、权衡、演绎以及怀疑演绎的结果,从错误中抽取正确的成分,并且认识到在正确的东西里永远混杂着错误。我从未由于惧怕失去某种思想而陷入恐慌,从而执著于这种想法。我从未将谎言当作调味汁添加在确凿的事实中,从而让自己消化起来更容易。我从未扭曲对手的观点,从而更轻易地战胜对方,甚至在与博姆巴斯特关于锑元素的讨论中我也没有这样做,他并不因此而感激我。或者不如说我这样做过:每次我发现自己这样做的时候,就会像训斥一个不诚实的仆人那样训斥自己,我只有承诺要做得更好时才重新信任自己。我有过梦想;但我只会将它们视为梦想而不是别的东西。我提醒自己不要将真理奉为偶像,宁愿给它保留一个更谦卑的名称,那就是准确。我的成就和危险与人们以为的不一样;有与荣耀不一样的荣耀,有与火刑不一样的火刑。我差不多做到了不相信词语。与出生时相比,我死去的时候将会不那么愚笨。”

“这样很好”,上尉打着哈欠说。“不过听传闻,你的成功更实在一些。你在炼金。”

“没有”,炼金术士说,“不过自有人会去炼的。只要有时间和适当的工具,试验总会成功的。几百年算什么?”

“假如事关付金羔羊的份子钱,那是很长一段时间”,上尉调侃地说。

“也许有一天,炼金就像吹玻璃一样容易”,泽农继续说。“如果我们一心一意去探究,终归会发现事物之间相似和矛盾的秘密……什么是机械主轴或者自动缠绕的线圈?与麦哲伦和阿美利哥·韦斯普奇的旅行相比,这样一系列小小的发现有可能将我们带去更遥远的地方。自从有了第一个车轮,第一台车床和第一个冶炼炉,人类的发明就停滞不前了,想到这一点我不免气愤;人们甚至不愿费心去想如何变着花样使用从天上盗来的火。然而,只要用心钻研,就足以从几个简单的原理中推导出一系列巧妙的机器,用于增长人类的智慧或能力:靠运动制造热量的机械,像引水管道一样可以传导火的管道,它们还可以推动古代地下供暖系统和东方式浴室的装置,使之用于蒸馏和铸造……雷根斯堡的里默认为,为了战争与和平的目的,研究平衡规律可以让我们制造出在空中行走和在水下航行的战车。你们的大炮火药让亚历山大的战功相形之下如同儿戏,它同样出自一个头脑的思考……”

“够了!”亨利-马克西米利安说。“我们的祖先第一次点燃引信的时候,人们或许以为这个发出响声的新发明会彻底推翻从前的战术,会由于缺少士兵而缩短战斗。谢天谢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杀死的人更多了(而且我怀疑还在继续杀人),我的士兵们使用火枪而不再是弓箭。然而,古老的勇气,古老的怯懦,古老的伎俩,古老的纪律,古老的违抗命令还是跟从前一样;前进,后退,原地不动,吓唬对方,佯装不怕的技巧,也跟从前一样。我们这些军人仍然在模仿汉尼拔,参照维吉提乌斯。我们和从前一样,仍然跟在大师后面亦步亦趋。”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一两惰性比一斗智慧的分量还重”,泽农气恼地说。“我并非不知道,对于你的那些王公们而言,科学只不过用来对付不时之需,不如他们的校场、翎饰和国王的敕书要紧。然而,亨利兄弟,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同角落认识五六个比我还要疯狂、还要贫穷、还要可疑的家伙,他们暗地里梦想掌握一种连查理皇帝也永远无法拥有的强大威力。假如阿基米德有一个支点,他不仅可以将地球撬起来,还可以让它像一个粉碎的贝壳一样重新坠入深渊……说实话,在阿尔及尔面对土耳其人野兽般的残暴,或者看到疯狂和愤怒的场景在我们基督徒的王国里到处肆虐,有时我想,让人类变得更有秩序,更有教养,更富有,更有技艺,也许只不过是我们的普遍混乱之中的权宜之计,将来若有一位法厄同放火烧掉这个地球,那就是有意为之而非出于不慎了。谁知道某颗彗星会不会从我们的蒸馏釜中跑出来?眼看我们的思考将我们引向何处,亨利兄弟,倘若我们被人烧死我也不会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