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3/18页)

西比尔是在莫莉两岁那年跟她一起遭到拐卖的,她一路上拖带着自己的孩子。大屋传出流言,说主人有意转让部分家奴,以偿付庄稼歉收带来的债务。西比尔面临着公开拍卖。那天夜里她不辞而别——满月开了眼,指引她穿过森林。“莫莉一点儿声都没出。”西比尔说,“她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跨越宾夕法尼亚州界三英里后,她们冒险走到一户有色人农夫的木屋。此人给她们饭吃,为小姑娘削玩具,再通过一系列的中间人,和铁道上取得了联系。在伍斯特的一家女帽厂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西比尔和莫莉来到了印第安纳。这座农场已经小有名气。

许多逃奴通过瓦伦丁农场中转——说不清谁在这儿待过。科拉有天晚上问西比尔,有没有碰巧见过一位佐治亚来的女人?当时科拉已经和她们相处了几个星期,有过一两次一觉睡到天亮的经历,在阁楼上掉的肉也补回了一些。干蝇偃旗息鼓,为夜晚的提问留出间隙。一个女人,佐治亚来的,也许叫梅布尔,也许不叫?

西比尔摇了摇头。

她当然没见过。一个丢下女儿不管的女人会变成另一个人,借以隐藏由此而生的耻辱。但科拉迟早会问遍农场里的每一个人。农场本身就像一座车站,吸引着离开了一个地方、又不知道下一个地方在哪儿的人。她问那些在瓦伦丁农场停留数年的人,她问所有新来的人,纠缠访客,那些人来到农场,是想看看他们听到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色的男女自由民,留下来的逃奴和继续前行的逃奴。她在玉米地里,在劳动号子的间隙,在进城的路上,在隆隆作响的马车后厢里问他们:灰眼睛,右手的手背上有一条烫出来的长长的伤疤,也许叫梅布尔,也许不叫?

“没准儿她在加拿大。”琳赛在科拉问到她时这样回答。琳赛是个苗条的、蜂鸟般的女人,刚从田纳西跑出来,保持着一种科拉无法理解的疯狂的愉悦。依科拉所见,田纳西就是大火、疫病和暴力。即使罗亚尔他们就是在那儿救的她。“好多人,他们现在喜欢加拿大。”梅甘说,“就是冷得要死。”

冷酷的夜,正好配冷酷的心。

科拉卷起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蜷缩着,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母亲啊,女儿啊。又为了罗亚尔提心吊胆,已经过去三天了,他迟迟未归。头痛袭来,像一片雷雨云。她转过脸,对着墙,一动不动。

晚餐在礼拜堂外举行。这是农场最大的建筑。传说它是一天之内盖起来的,那是建场之初,有一次临到要开大会,才发现瓦伦丁的农舍已经容纳不下会众了。大部分时间里它用做校舍。到了主日,就做教堂。每逢星期六晚上,农场里的人聚到一块,一起吃饭,一起娱乐。在本州南部县政府干活的泥瓦匠饿着肚子回来了,给当地的白种妇人打零工的女裁缝也回来了,还穿上了她们漂亮的裙子。禁酒是农场的规矩,但星期六晚上除外,喜欢喝几口小酒的人推杯换盏,第二天上午听牧师布道时,他们就有了可以思考的事情。

吃猪肉是第一项活动。把烤好的猪在松木长桌上切开,刷上迪普尼酱。炝甘蓝、芜菁、甘薯派,还有伙房做的其他配菜,统统装在瓦伦丁家漂亮的盘子里。居民们平日里都挺矜持的,但吉米的烤肉一上桌,他们就不管不顾了——淑女们纷纷用上了胳膊肘。面对不绝于耳的恭维,火坑师傅低下了头,暗自思量着下次烤肉如何改进。科拉动作敏捷,扯下一只酥脆的耳朵,这是莫莉的最爱。她把耳朵递给了小姑娘。

瓦伦丁已经不再点算他的土地上生活着多少户人家。一百口是个稳固的数字,不论用什么标准衡量,这个数量都难以置信,其中还没包括那些购买了毗连的土地、自立门户的有色农民。儿童大约五十个,多数不满五岁。“自由使人丰产。”乔治娜说。除了自由,科拉心想,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会被人卖掉。在南卡罗来纳的有色人宿舍,女人们相信自己了解了自由,但手术刀切开她们的身体,提供了相反的证明。

猪被吃得一干二净,乔治娜便和一些年轻的女人带上孩子们,到谷仓做游戏、开歌咏会去了。大人们开会讨论,小孩子是坐不住的。他们的缺席解除了讨论会的压力;说千道万,他们计划来,计划去,还不都是为了下一代?就算成年人摆脱了紧缚身体的枷锁,奴役还是窃取了太多的时光。只有孩子能充分利用自己的梦想。如果白人允许的话。

礼拜堂坐满了人。科拉挨着西比尔坐到一条靠背长凳上。今晚活动的规格有所降低。剥玉米大赛之后再过一个月,农场将举办最为重要的大会,就近期一系列关于搬迁问题的辩论做出决定。瓦伦丁一家事先减少了星期六之夜的娱乐节目。舒适的天气,加上关于即将入冬的种种警告——印第安纳的冬天让那些从来没见过雪的人心生畏惧——已经让大家忙得不可开交。进城转转成了消磨时间的观光之旅。作为大移民的排头兵,在此扎根的有色人拓居者已如此之众,因此到了晚上,社交性的拜访仍然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