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贾里 Ajarry(第2/3页)

3。图表很有说服力,可是到了最后,根据治安法官的一纸判令,阿贾里成了又一份变卖的资产。交易草草完成,她好不容易换得了两百一十八美元。而这次价格下跌,实系当地市场的现实状况使然。另一位主人因水肿而归西,于是他的寡妇办了一场家产甩卖,以募集盘缠,返回欧洲老家,老家是干净的。有三个月的时间,阿贾里成了一个威尔士人的财产,但是到了最后,此人因为一局惠斯特牌戏,把她和另外三个奴隶,还有两头猪统统输掉了。这些事不一而足。

她的价格上下波动。当你那么多次被卖,这世界就在教你多加注意了。她学会了迅速适应新的种植园,分得清哪些人是往死里揍黑鬼的,哪些人只是心狠,也知道谁懒惰、谁勤快、谁是告密的、谁守口如瓶。那些邪恶程度不等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那些财力和志向天差地别的种植园。有时园主一无所求,只想借以维持生计,但也有志在拥有世界的男男女女,好像这种事只关乎种植面积的大小。两百四十八美元、两百六十美元、两百七十美元。不管她去哪儿,都是糖和靛蓝,只有一次,她在又被卖掉之前,叠过一个星期的烟叶。有商人造访烟草种植园,寻找育龄奴隶,最好牙齿不缺,性格柔顺。她现在是个女人了。她卖出去了。

她知道白人科学家能够看穿事物的表面,借以了解它们怎样运行。群星贯穿整夜的移动,体液在血液里的相互配合。气温合适,才能收获健康的棉花。阿贾里拿自己黑色的身体搞起了科学,累积观察所得。每件东西都是有价钱的,而一旦价钱起了变化,其他的一切也都随之改变。破葫芦就不如装水的葫芦值钱;钩子上留着鲶鱼,比脱落了钓饵的鱼钩更加珍贵。美国怪就怪在人是东西。手里有个经不起跨洋旅行的老头,那你最好赶快割肉止损。一个来自良种部落的青壮男子,会让买家争得头破血流。能下崽的奴隶少女好比铸币的工厂,是能生钱的钱。如果你是一件东西,不管是大车、马,还是奴隶,你的价值便决定了你的前途。她知道自己的位置。

最终,佐治亚州。一位兰德尔种植园的代理人用两百九十二美元将她买下,哪怕她眼底新添了木然,看上去头脑简单。终其余生,她在兰德尔的地里再没松过一口气。她到家了,在这座四顾茫然的孤岛之上。

科拉的外婆有过三个丈夫。她偏爱宽肩大手,老兰德尔也是如此,不过主人和奴隶对劳力的见解并不相同。两座种植园备奴充足,北半区有九十头黑鬼,南半区有八十五头。阿贾里通常能挑来上品。如果无从选择,她便耐心等候。

她第一个丈夫养成了对玉米烧酒的强烈渴望,又开始把一双大手变成大号的拳头。他们把他卖到佛罗里达的甘蔗园去了,阿贾里看着他在路上渐渐消失,并不伤心。她接着跟南半区一个甜美的男孩交往。他后来染上霍乱死了,但活着时很喜欢给她讲《圣经》里的故事。他从前的主人在碰到奴隶和宗教的关系问题时,显然更为开明。她喜欢那些故事和寓言,认为白人蛮有道理:谈论灵魂得救能让一个非洲人得到思想。可怜的含的儿子。4她最后一个丈夫因为偷蜂蜜,两只耳朵被钻了洞。伤口流脓不止,流到最后,他一命呜呼。

阿贾里跟这些男人生了五个孩子,五个都生在木屋里,在木板子上的同一个位置呱呱落地,他们要是犯了错,她就指着那个地方:你们就是打那儿来的,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们塞回去。如果学会了对她服从,那等到将来,也许他们就能对所有的主人服从,这样才能活命。两个孩子害了热病,悲惨地死了。一个男孩踩在生锈的犁头上玩,结果割伤了脚丫,败坏了血液。她最小的孩子叫工头拿木块打了脑袋,再也没有苏醒。一个接着一个。有个老婆子告诉阿贾里,最起码他们没被卖掉。这倒是真的——那时候兰德尔很少卖小崽儿。你知道你孩子会死在什么地方,也知道他们怎么个死法。只有一个小孩活过了十岁,那就是科拉的妈妈,名叫梅布尔。

阿贾里死在了棉花堆里,一团团棉铃在她周围飘忽游荡,宛如怒海之上翻卷的白浪。她是老家村子里活到最后的一个,现在因为脑袋里的一个肿块,昏倒在成排的棉株当中,血从鼻子喷涌而出,嘴唇糊满了白沫。除了这儿,好像她本来能死在任何地方。自由是留给别人的,留给往北一千英里、熙熙攘攘的宾夕法尼亚城的公民。从遭到绑架的那天夜里开始,她一直被人估价了再估价,每天都在更多的责骂下醒来。知道自己的价值,你就知道自己在等级次序中的位置。逃离种植园的地界,就是逃离基本的生存原则:毫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