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版序(一)

俄罗斯的复仇

苏维埃帝国的瓦解在地缘政治、军事、意识形态和经济上,曾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作为最后的超级大国,美国成了国际秩序的中心。必胜主义论调在西方甚嚣尘上,几乎所有来自前共产主义集团的国家都眼巴巴地指望着华盛顿的援助、保护和建议。而在华盛顿,人们一致认为,东欧各国和俄罗斯正在美国顾问的引导下朝着市场经济和自由民主的方向“过渡”。这也曾是俄罗斯的期盼。

在美国的领导下,获得胜利并且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的西方开始东扩,吸纳那些传统上具有强烈亲西方取向的东欧国家。甚至在1989年欧洲分裂局面结束之前,这些国家就已开始偷偷摸摸地转向西方。欧盟的扩大是冷战结束后欧洲最具建设性的新发展。建立共同欧洲的计划以及追求现代与繁荣的愿望,帮助化解了困扰着大陆东部的德国与波兰、罗马尼亚与匈牙利,以及保加利亚与土耳其之间的历史恩怨。在过去,这些新成员国大多都是被当作想从大国餐桌上讨得一些残羹剩饭的帝国行省、卫星国或二等国家来对待的,有些甚至从来没有摆脱贫穷落后的面貌。加入欧盟让这些国家在精神上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帮助它们抵消了在向市场经济过渡过程中由于令人痛苦的衰退而带来的影响。按规则办事和接受西方的价值观,从政治上确保了后极权主义体制向民主体制的顺利过渡。“新”欧洲与“老”欧洲的一体化,用没有贸易保护主义和签证壁垒的共同空间取代了“铁幕”。

1989年后,美国扮演了为欧洲安全提供保证的角色。1996年,美国支持波兰、捷克和匈牙利加入北约。从那以后,北约采取门户开放政策,欧洲的任何国家都可以加入它的行列。按照挪威历史学家盖尔·伦德斯塔德(Geir Lundestad)的有名的说法,美国在冷战期间曾扮演过“受邀帝国”(empire by invitation)的角色。而此时北约在接着扮演这样的角色。2004年,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斯洛伐克、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加入北约。一战后受到排挤二战后又被斯大林化的中、东欧及波罗的海国家终于交上了好运。

事实证明,对于原苏联的中亚各国、白俄罗斯、乌克兰——特别是俄罗斯来说,情况就不同了。作为苏联最大的继承国,俄罗斯联邦在1992年获得承认,成为苏联的合法继承者。新俄罗斯不但继承了苏联在联合国安理会的永久席位,还有超过1000亿美元的苏联债务。由于其地理位置再加上辽阔的疆域,无论是欧盟还是北约,对于俄罗斯来说都不合适。华盛顿、莫斯科——尤其是伦敦和柏林的国务活动家及外交官们,不会忘记北约第一任秘书长伊斯梅勋爵(Lord Ismay)的名言:该同盟的目的是要“让美国人进来,俄国人出去,德国人躺下”。克林顿政府曾向俄罗斯人保证说,这句话不再适用了,而且还主动提出在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建立特殊的伙伴关系。俄罗斯接受了。后共产主义时代的俄罗斯极为孱弱,其领导层似乎急不可耐地想加入西方的序列而不管条件如何。然而,俄罗斯的行为很快就开始让西方失望了。

在许多西方观察家的眼里,俄罗斯未能实现共产主义崩溃后他们所期待的那种“过渡”。叶利钦政府——西方国家为之提供了口惠而实不至的帮助——对俄罗斯采取“休克疗法”,试图像波兰和其他东欧国家一样,一蹴而就地建立市场经济。这一政策带来的伤害和争议比在东欧国家还要严重。克里姆林宫的经济改革家们一心想让俄罗斯摆脱国家集权主义的苦难并防止共产党东山再起,所以就迅速将庞大的国有资产私有化。这些国有资产最后大部分都落到了犯罪集团和少数与政府官僚机构有勾连的大企业寡头手中。俄罗斯的经济萎缩了2/5还多,这样的衰退比美国在20世纪30年代所遭遇的还要严重。国家的各个领域,包括军工综合体的几十个大型产业集团和技术城市,都因失去资金而凋敝。改革家们未能阻止恶性通货膨胀,失去毕生积蓄的俄罗斯人就从卢布逃向美元。苏联时代全面的社会服务体系,从免费幼儿园到免费医疗和带薪休假,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暴力犯罪猛增,平均寿命也从70岁骤降至65岁。俄罗斯人口急剧减少。它的科学与工程以及教育与文化都在挨饿,只是靠美国慈善家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和少数西方基金会的资助才得以保全。150万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才干的俄罗斯人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由于经济原因而移居国外。叶利钦推行的改革所忽视的不仅有俄罗斯社会,还有国家制度。从苏联解体中产生的这个国家非常虚弱,无力征税,也不能进行有效而必要的市场改革。腐败之风如海啸一般席卷俄罗斯。俄罗斯军队的状况也令人扼腕。它遭到严重的破坏,以至于1994~1996年间在车臣山区输给了分离主义分子的非正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