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2/2页)

机身下,在浩瀚海洋与广袤陆地的壮阔背景下,白昼与黑夜开始了又一轮永恒的交替。

此次航班从日本启程,飞经东北亚的韩国和中国华北,一路进入蒙古和古西域地区。在飞越沙漠与高山间错交织的中亚后,它将折向西北。中途在莫斯科转停后,它将一路直飞它的目的地——伦敦。

这条航线,仿佛也喻示了某种地理性质以外的意味。

高木繁护曾在英国留学多年,“二战”前还过访英国多次,吸引他的定然不是英国的宗教或历史。历史的奇诡之处在于它的不可思议——正是在十九世纪的欧洲,东方的佛教第一次与启蒙时代以来的西方学术体系相遇了。

自佛教传入中国继而在东亚地区获得复兴以来,这是佛教与外部异质文明的第二次相遇。

明治维新后,日本开始派遣大批佛教学者去欧洲求学,包括英国这个与亚洲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西欧岛国。一时竟形成风潮,蔚为大观。此等情形不禁令人遥想起当初的遣唐留学生时代。

宋汉城不由想到,自东汉时期直至北宋,无以计数的中国僧侣,曾怀着同样的赤诚之心,走过了荒漠,翻越了高山,前仆后继地去往西方(天竺)探索佛教真义。

传入中土的佛典与宗教思想,又转而融入了朝鲜与日本的文化。

世事果然是轮回流转的。

而佛陀所阐说的“轮回”,却并非世俗功利化的转世投胎学说,也不是消极不作为的借口。毋宁说,它类似某种警醒人心的寓言,穿透了世事的本来面目,令无常的生命仍然有超越自身局限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佛陀是一个积极的存在论者。

而佛陀的智慧,对这个新千年仍有着巨大的启发意义。眼前正在发生的事件,自己这几天来的离奇经历,以及生死未明的中村在伦敦设下的迷局,如果放在这更为宏大的背景中来观察,似乎也是“历史轮回”的一次显影。

他看着身旁的同伴:此时直子正望着舷窗外深邃的天穹,她似乎沉浸在某种冥想中。她将要探索的,还有一段隐没在时间迷雾中的家族史。

中村为何要找我来破解这个谜局呢?

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宋汉城都在琢磨这个问题。而既然踏上了继续寻访的路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呢。他就像即将上场的球员,在山呼海啸的体育场下面的休息室里,正默默思考着即将到来的比赛。

同一航班的头等舱里,另一位乘客也从小睡中醒来。因为舱室里已熄灯,他的面容看着有些模糊。

他似乎很习惯这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但当他清醒时,眼神却如此飘忽、混沌。

阅读灯打开了,灯光一下照出了他的脸部轮廓。身边那个正在熟睡中的同伴,一直在打着鼾。座位似乎很不舒服,他将座舱靠椅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角度,然后将头深深地埋入阴影中。他直愣愣地注视着前方,许久都没有合眼。那目光的深处,似乎蛰伏着一头恶意嘲讽的怪兽。

他在灯光下打量着自己的两只手,手掌伸开,又握成了拳头,如此下意识地一次次重复着。随后他关掉了灯,整个人又再度退回到暗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