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Appointment(第2/3页)

Han听懂了,却还是愣了一下,一秒钟之后才回答:“我跳舞。”

时间过去那么久,当时具体谈些什么,Yuan先生都已经淡忘,只有这个问题始终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于医生说话的语调,脸上的神情,包括Han的答案,都不曾忘记过。那句“我跳舞”用的是最简单的句式,不用考虑人称、时态,没有“s”、“ed”,或者“ing”。可能就是这样,暗示着他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干这件事。

从心理医生那里回来之后,Yuan夫妇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Yuan太太想起来,Han在上海的时候曾经上过几节舞蹈课。

Yuan先生觉得这挺荒唐的,在他心里,男孩子学跳舞是件总也理解不了的怪事情。他无奈地笑着说:“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想起来让他学这个的?”

“邻居家那个小女孩在学芭蕾的。”Yuan太太回忆道,“Han去看她跳舞,舞蹈班的老师觉得他身体条件很好,问他愿不愿意学,他说愿意,就跟着上了几堂课。那个班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子,为这事他还被同学笑话过。”

这么一说,Yuan先生也想起来了。去年年末,Han的奶奶生病住院,两个礼拜之后去世,他们回国办完丧事,便开始给Han办去美国的签证。

办完退学手续,从学校回来的路上,Han有些心事重重,怎么都高兴不起来。Yuan先生以为他是因为要换新环境有些害怕,就跟他解释,这不过就是搬个家,换所新学校,他年纪小,很快就能适应的,以后爸爸妈妈总是在身边,还有Russell可以陪他玩儿,再也不会孤单了。

Han踢着地上几片落叶,沉默了很久,突然问:“到了那里,我还能学跳舞吗?”

在Yuan先生看来,小男孩应该打篮球、棒球,要是他喜欢,跟妈妈学大提琴也不错,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好好读书,学英语、数学、世界历史等等,得全A,拿奖学金进大学,然后,至于想当医生、律师,还是银行家,就看他的兴趣了。

Han还是不说话,低着头走路。

“你想跳舞吗?”Yuan先生终于问。

Han点点头,回答:“我跟雯雯说好的,她会一直学下去,我也不能放弃。”

雯雯就是那个邻居家的小姑娘,Yuan先生觉得这小孩子间的约定挺有趣,但也没太在意,敷衍着答应了,向Han保证他在上海能干的事,到了美国一样也不会少。

Yuan太太为这件事很自责,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就郑重其事地向Han道歉,说离开上海之前答应他的事情一直没能兑现,许诺马上就会找一所舞蹈学校带他去报名。Han抬头看看妈妈,愣了一会儿,难得露了一回笑脸。

夫妇俩很快就开始找合适的学校,但Han和Russell读书的那所公立小学是没有这种课程的,附近也没有,最近的一所学校离他们家也有一个小时的车程。Yuan先生觉得太远了,他自己肯定没有这个时间接送,Yuan太太也是有工作的人,又要照顾两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再说心理医生只是建议让Han参加些课外活动,最好是不用太多语言沟通的体育活动,先跟人相处起来,慢慢地适应,也不一定就要学跳舞,一定有其他折中的办法,先念好书比较要紧。

但Yuan太太却不同意,拿他打趣道:“你是学物理的,现在我让你折中一下,待在家里研究菜刀上的力学原理,你愿不愿意?”

Yuan先生说不过她,只得笑着认输了。

打那之后,Han每周三和周六去上两次芭蕾课。周三那一堂课下午四点钟开始,三点钟学校放学,Yuan太太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开车送他到三十英里外的舞蹈学校上课。一个半钟头的课,她就在外面等着,除了有时候抽空做些誊抄乐谱的活儿,什么都干不成。这段时间,Russell就托给镇上一个开中餐馆的熟人照看,坐在喧闹油腻的店堂里看书做功课,有时候晚饭也在那里解决,等Han上完课一起回家。Russell起初有些不愿意,直到Yuan太太答应他,八月份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把四分之三大小的大提琴,才又高兴起来。

暑假快开始的时候,那个舞蹈班的老师找Yuan太太谈了一次,说Han的身体条件很好,对跳舞又很感兴趣,建议她带Han去曼哈顿的舞蹈学校报名参加暑期班,生怕他们担心学费的问题,还特别强调,在那所学校里,七岁到十岁的男孩子是可以免除学费的。

于是,Yuan太太瞒着先生,带Han去了一趟曼哈顿。

在林肯中心一间看起来像小诊所似的房间里,有个医生模样的人给Han量了身高、坐高,手臂和腿的长度,又让他向前屈体,一节一节地检查他的脊椎,说他是今天第一个完全没有脊柱侧弯的孩子。然后他又被带到一间通体纯白的大房间里,那里早已经有许多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等着了,五个老师一字排开坐在房间的一头,有男也有女。Han按他们的要求做了一些技巧动作,又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这是他到美国之后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讲话,却看不出紧张,口齿也很清楚。对Yuan太太来说,哪怕最后没能录取,仅仅是这样也就足够了。